旁边的大妈看着她那张憔悴的脸,心头猛地一软。
怪不得这孩子长得这么水灵,原来是随了妈。
眼前这女人,眉眼清秀,鼻梁挺直。
“这么小的孩子,正是最怕病的时候,你怎么能撂下跑出去?”
大妈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。
女人名叫陈晓月。
她站在床边,手指紧紧捏着那叠单据的边缘。
被大妈这么一问,她低下了头,嘴唇微微动了动,可最终一句话都没敢接。
大妈瞧她这模样,心头又是一阵发酸。
她只低头瞥了一眼陈晓月手中那叠厚厚的缴费单。
“医生说啥病了没?”
大妈轻声问道。
陈晓月抬起眼,低声说道。
“就说……是发烧,病毒感染,不严重,挂两瓶水,再观察一晚就行。”
“哦。”
大妈应了一声,没再搭话。
她望着床上那个孩子,又看了看床边这个憔悴的母亲,只觉胸口堵得慌。
不是不想问,而是实在看不下去了。
陈晓月的脸色苍白,眼窝深陷,整个人瘦了一圈。
隔壁床的大妈看着心里发酸,忍不住又开了口。
“你先歇会儿吧,别把自己累垮了。”
“我家孙子跟你家娃挨着睡呢,你要是忙不过来,喊一声就行。别硬撑,孩子需要你,你倒下了,谁还能照看他?”
“谢谢您。”
陈晓月轻轻笑了笑。
她低下头,整理了一下孩子身上的薄毯。
随即小心翼翼地把床上那个小身子抱了起来。
孩子的脑袋无力地靠在她的臂弯里。
“宝宝……”
她贴着孩子的耳朵,轻声说道。
“输了一下午的液体了,还疼不疼?手背上的针扎得难受吗?要是难受,就告诉妈妈,嗯?妈妈听着呢。”
孩子没有回应。
他依旧闭着眼,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。
本该是圆滚滚的一双小手,如今却瘦得能看到皮下的骨头。
整整一个月,高烧反反复复,从医院到诊所,几乎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。
可体温计上的数字却始终停在三十九度以上。
无论怎么降温,几个小时后,热度总会卷土重来。
陈晓月把脸轻轻地贴在他滚烫的小脸上。
“药都吃到这个份上了,为什么……就是退不下去呢?到底哪儿出问题了?”
“是妈妈没用……没能保护好你,对不起,宝宝。”
她曾经以为,自己是那种风吹不倒、雨打不弯的人。
这些年,她一个人打工、租房、养孩子,吃过的苦数不清,受过的委屈也没少咽。
可她从没认输过,总觉得再拼一拼,日子总会一点点变好。
可现在,她抱着怀里这个小小的身体,已经绝望了。
她不敢哭。
真的不敢。
只要她一哽咽,孩子就会在梦里不安地扭动。
他是靠着她的平静才勉强安稳下来的。
陈晓月死死咬住下唇,一只手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。
“睡一觉就好了……妈妈在这儿,哪儿也不去。”
她一遍遍低声说着。
“别怕,宝宝,有妈妈在,不会有事的……一定会好的。”
她慢慢抬起头,视线穿过病房半开的窗帘,望向窗外。
没有太阳,也没有风。
鼻尖和眼角一点点发红,眼泪无声地往下掉。
日子太苦了,苦得她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撑住。
房租、药费、孩子的奶粉钱,将她牢牢困在现实的泥沼中。
她连自己明天能不能睁开眼都不敢确定。
陈晓月从小没爹,妈妈一个人拉扯她长大。
母亲在菜市场卖菜,凌晨四点就出门,披着寒霜推着三轮车去进货,从没喊过一声苦。
那时候她就在心里发誓,长大了一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。
等她能干活了,就出去打工。
十六岁那年,她背着行李去了孟方的电子厂,一天站十二个小时。
工资每月寄回去一大半,自己只留几十块买饭。
她把所有的希望,都压在那张汇款单上。
可母亲病倒那天,钱花光了,人也没了。
妈妈突然晕倒在菜摊前,送去医院时已经肝癌晚期。
她连夜赶回老家,把积蓄全拿出来,求遍所有亲戚朋友。
可即使这样,昂贵的医药费还是凑不出。
最后,母亲走了。
她哭过,也想过死。
直到遇见他,那个让她第一次觉得,活着也有温度的人。
那是一个雨夜,她发着低烧,在便利店门口躲雨。
他撑着伞走过来,递给她一杯热奶茶。
“女孩子别淋雨,会感冒的。”
他不催她还钱,也不问她过去,只是默默陪她走过最难的那段路。
从那以后,她第一次觉得,这个世界还有光。
他给她暖,给她依靠,给了她一个家,一个孩子。
他们租下了一间带小阳台的房子。
后来,孩子出生了,小小的,软软的。
那一刻,她抱着孩子,泪流满面,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家。
她在超市做收银员,早班晚班轮着上,孩子放在邻居老太太那儿照看。
虽然累,但每天回家,都能听见孩子的笑声。
可如今,孩子病了,高烧不退。
三天前,孩子突然抽搐,口吐白沫,被紧急送往医院。
医生说是急性肺炎,引发了高烧。
可打了退烧针,体温还是下不去,反反复复在三十九度以上。
她眼睁睁看着孩子的小脸由红转紫,嘴唇发干。
他太小了,身体撑不住。
护士说,再这么烧下去,可能会伤到大脑。
她一听,整个人都瘫软在地。
手里最后一笔钱,全砸进了医院。
那是她丈夫出事前,悄悄存下的一万块钱。
一个月了,药费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超市经理打来电话,说她长期请假,岗位已经另招了人。
房东上门催租,说再不交钱就搬东西。
她低着头,默默把孩子的衣物打包带走。
最后,她搬进了医院旁边的廉价招待所,一张床八块钱一晚。
她没亲戚可求,也没朋友能借。
没人帮她,她连哭都不敢出声。
她坐在病床边,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,心里默默祈祷。
只要能熬过今晚,只要孩子能退烧,她愿意折寿十年,二十年。
她不怕死,只怕孩子活不下去。
“妈……妈妈……”
陈晓月正发着呆,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。
她猛地回头。
怀里的孩子轻声嘀咕着。
她看见儿子的眼睛微微睁开了。
陈晓月一惊,赶紧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湿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