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腊大军开拔的消息传到凤翔时,天上正飘着细碎的雪沫子。
潘金莲站在城墙上,手里捏着探马送回来的纸条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纸条上就一行字:“腊月十四,方腊亲率三万兵出舒州,沿官道南下。”
三万人。她心里默念这个数。
“嫂嫂,咋办?”武松站在旁边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他身上落了一层薄雪,也顾不上拍。
“按原计划办。”潘金莲把纸条撕碎,碎纸屑混着雪沫被风吹走,“让泾县、太平镇、河口镇的人,今天就开始撤。能带的粮食都带上,带不走的,烧。”
陈石头在下面听着,急得跺脚:“主上,真要撤啊?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……”
“地盘重要还是命重要?”潘金莲打断他,“方腊三万大军压过来,咱们那三个地方加起来不到一千守军,守得住?”
陈石头不说话了。
“撤回来的人,粮食,都集中到凤翔。”潘金莲继续说,“凤翔城墙最厚,存粮最多,能守得最久。”
她看向武松:“二郎,你带五百人去接应。记住,别跟方腊的先锋硬碰,接了人就回。”
“是!”武松转身就跑。
命令像插了翅膀,半天时间就传遍了四个地方。
泾县最先动起来。赵顺早就接到过命令,早就让百姓收拾好了细软。天还没黑,三百守军护着两千多百姓,浩浩荡荡往凤翔撤。临走前,粮仓里带不走的陈粮,一把火烧了个干净。
太平镇富庶,人多,撤起来慢些。陈石头回去亲自指挥,大车小车装了三天,才把能带的东西都装上。几个大户舍不得家业,拖拖拉拉不肯走,陈石头没客气,直接让士兵“帮忙”收拾。
最麻烦的是河口镇。那地方三面环水,陆路就一条,撤退不便。守将派人来请示,是不是可以走水路。
潘金莲想了想,摇头:“走水路太慢,万一被方腊的水军截住,全完。弃船,走陆路。船能烧的都烧了,烧不了的凿沉,不能留给方腊。”
腊月十八,河口镇最后一批人撤出时,镇子里已经空了。粮仓冒着黑烟,码头上的船只沉了一半,水寨的木栅栏也被拆了烧掉。
腊月二十,三处地方的人马物资,陆续到了凤翔。
凤翔城里一下子挤满了人。原先的百姓加上撤回来的,少说也有两三万。街面上到处是人,城外的空地上搭起了密密麻麻的窝棚。
李账房忙得脚不沾地,安排住处,分发口粮,登记造册。武大郎带着几个老成的人,在城里维持秩序,生怕人多生乱。
潘金莲没管这些琐事。她带着武松和陈石头,把凤翔城防又仔细查了一遍。
城墙该加厚的地方加厚,该修补的地方修补。城门后堆满了沙袋,万一被攻破,还能堵上一道。城头上,滚木礌石堆得像小山,火油坛子码得整整齐齐。
“箭矢够用吗?”潘金莲问。
陈石头说:“工坊日夜赶工,现在有四万多支,应该够撑一阵子。”
“粮食呢?”
李账房正好过来汇报:“主上,四个地方的存粮都运过来了,够全城人吃六个月。省着点,能撑到明年夏收。”
六个月。潘金莲心里算了算。方腊三万人,人吃马嚼,耗不起六个月。只要守住,就有希望。
腊月廿二,第一拨方腊的先锋骑兵到了凤翔城外十里。
来的人不多,就五百骑,打着黑旗,在城外晃了一圈,没敢靠近,又撤回去了。
城头上,守军严阵以待。新兵们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敌军,有人紧张得手心冒汗,有人兴奋得眼睛发亮。
潘金莲站在箭楼上,看着那些远去的黑点,对武松说:“看来方腊也挺谨慎,先派人来探探虚实。”
“咱们要不要出城打他一下?”武松问,“灭灭他的威风?”
“不必。”潘金莲摇头,“咱们人少,守城是优势,出城就变成劣势了。让他探,探清楚咱们守得严实,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。”
果然,第二天,方腊的大队人马到了。
黑压压的一片,从北边官道上涌过来,像决了堤的洪水。旌旗招展,刀枪如林,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抖。
城头上,不少新兵脸都白了。他们见过流寇,见过小股敌军,可没见过这么多人马。三万人铺开来,能把凤翔城围上好几圈。
潘金莲照旧站在箭楼上,身边只带了武松和陈石头。
“怕吗?”她问。
陈石头咽了口唾沫:“有点……不过主上您在,就不怕了。”
武松瞪他一眼:“怕个球!咱们城墙厚,粮食足,怕他个鸟!”
潘金莲没说话。她看着城外那些正在安营扎寨的敌军,心里其实也绷着一根弦。
三万对两千,悬殊太大了。
但仗不是光看人数的。她守城,方腊攻城,她占着地利。她有粮,方腊远道而来,补给困难。她人心齐,方腊刚打完恶仗,士气未必高。
这么一算,也不是没得打。
方腊的大营扎了整整一天。黄昏时分,营地里升起炊烟,连绵好几里。
就在这时,一队骑兵从大营里出来,直奔城门。领头的是个穿着铁甲的将领,在城下一箭之地勒住马,仰头喊话:
“城上的人听着!我乃圣公麾下先锋将刘猛!奉圣公之命,前来招降!只要你们开城归顺,圣公既往不咎,还给你们官做!若敢顽抗,城破之日,鸡犬不留!”
城上一片寂静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潘金莲。
潘金莲走到垛口前,看着城下那个嚣张的将领,忽然笑了。
她笑得很轻,但城上城下都看得清楚。
“刘将军是吧?”她声音不高,但顺风传得很远,“回去告诉方腊——要打就打,少说废话。凤翔城就在这儿,有本事,自己来拿。”
刘猛脸色一变,正要再骂,忽然看见城头旗杆上,缓缓升起一面白旗。
白旗上三个血红的大字:踩头凤。
刘猛瞳孔一缩。这旗子他听说过——石宝就是死在这面旗子下。
他狠狠瞪了城头一眼,拨马就走。
潘金莲看着那队骑兵灰溜溜跑回大营,对武松说:“今晚他们不会攻城。让守夜的兄弟精神点,但不用太紧张。”
“为啥?”武松问。
“方腊刚来,不摸咱们的底,不会贸然动手。”潘金莲说,“他得先看看咱们的虚实,想想怎么打。”
她转身走下箭楼:“让伙房今晚加菜,守城的兄弟每人多给二两肉。吃饱了,才有力气守城。”
夜幕降临,凤翔城头火把通明。
城外,方腊大营里也是灯火点点,像一片星海。
雪还在下,纷纷扬扬。
这个冬天,注定不会平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