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个细作的人头挂在城门上,风吹日晒了两天,已经有些发黑了。城里的百姓路过时,都要多看两眼,小声议论几句。
“活该!吃里扒外的玩意儿!”
“方腊也真够下作的,打不过就使这种阴招。”
“好在主上英明,给揪出来了。”
人心倒是因此更齐了些。原先还有些摇摆不定的,现在也不敢胡思乱想了——当内奸就是这个下场。
方腊那边却安静得出奇。挂了人头后,连着三天,都没再发动像样的进攻。只是每天派小股骑兵在城外晃悠,射几支箭,骂几句街,像是例行公事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潘金莲心里这根弦,绷得更紧了。
腊月三十,除夕夜。
照往年,这时候该是家家户户贴春联、包饺子的时候。可今年,凤翔城里冷冷清清。街上没人,只有巡逻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子走过。城头火把通明,照着一张张警惕的脸。
潘金莲没在府衙过年。她让人在城墙上搭了个简易的棚子,和守城的士兵一起吃了顿年夜饭。饭很简单,一人一碗炖菜,两个杂面馍。菜里少见地放了几片肉,算是过年了。
“弟兄们辛苦了。”潘金莲端着碗,对围坐的士兵们说,“等打退了方腊,我请大家好好吃一顿,有酒有肉,管够!”
士兵们咧嘴笑了。有人大声说:“主上,俺们不辛苦!等打完了仗,俺要娶媳妇,您可得给俺做主!”
“行!”潘金莲也笑了,“到时候我给你们操办,热热闹闹的。”
气氛轻松了些。可饭还没吃完,负责听地缸的士兵急匆匆跑来了。
“主上!有动静!”那士兵脸都白了,“北门那边……地下有声音!像是……像是在挖东西!”
棚子里一下子安静了。所有人都放下碗,看向潘金莲。
潘金莲站起身:“走,去看看。”
北门城墙根下,埋着三口大缸。潘金莲趴到缸口,耳朵贴上去仔细听。起初只有嗡嗡的回响,可听着听着,真听见了——叮,叮,叮,很轻,但很清晰,像是铲子挖土的声音。
一下,又一下,从很深的地方传上来。
“真在挖地道。”潘金莲直起身,脸色凝重。
武松急道:“那咋办?咱们把地道挖开,跟他们干!”
“不行。”潘金莲摇头,“他们在地下,咱们不知道具体位置,盲目挖开,反而容易中埋伏。”
她想了想,问那听缸的士兵:“能听出大概多远吗?”
士兵摇摇头:“太深了,听不准。但……但声音好像在往城里来。”
潘金莲盯着地面看了很久。方腊果然在耍花样。正面攻不动,就想从地下钻进来。
“传令,”她对武松说,“从现在起,城墙内三十步,所有百姓撤离。在这片区域挖深沟,灌水。再调一百弓箭手过来,日夜守着。”
“灌水?”武松不解,“那有啥用?”
“地道最怕水。”潘金莲说,“一灌水,地道就塌了。就算不塌,他们也钻不过来。”
命令传下去,北门附近的百姓连夜搬家。虽然不情愿,可听说方腊在挖地道,要钻进城里来,也都吓坏了,赶紧收拾东西搬走。
士兵们举着火把,在划出来的区域里挖沟。土冻得硬邦邦的,一镐下去只能刨个白点。可没人喊累,都咬着牙干。到后半夜,一条一丈宽、半人深的沟挖出来了。又从井里打水,一桶桶往里灌。
天快亮时,沟里积了尺把深的水,在寒冬里很快结了层薄冰。
潘金莲一夜没睡,就在沟边守着。她让人继续听缸,那叮叮的声音,越来越近了。
正月初一,清晨。
第一缕阳光照在城头时,北门内那片空地上,忽然传来“轰隆”一声闷响。地面塌下去一个大坑,尘土飞扬。
“地道通了!”有人大喊。
几乎同时,从塌陷的坑里,冒出几个黑乎乎的人影。一个个灰头土脸,手里拿着短刀铁锹,正是方腊的士兵。
可他们一冒头就傻眼了。眼前不是想象中的街道房屋,而是一条结了冰的水沟。沟对面,一百张弓正对着他们,箭尖在晨光里闪着寒光。
“放箭!”潘金莲一声令下。
嗖嗖嗖——
箭如飞蝗。坑里的士兵来不及反应,就被射成了刺猬。惨叫声、落水声混成一片。有几个想往回爬,可地道口塌了,根本爬不回去。
不到一炷香的工夫,坑里就没动静了。水被血染红,漂着十几具尸体。
潘金莲让人把坑填了,又灌了一遍水。这下,这条地道算是彻底废了。
消息传到方腊大营,据说方腊气得摔了杯子。他花了七八天时间,秘密挖的地道,就这么被破了。死了几十个精兵,一点便宜没占到。
武松高兴得直拍大腿:“嫂嫂,你这法子太绝了!方腊那老小子,这会儿怕是要气吐血了!”
潘金莲却没怎么笑。她看着被填平的那个坑,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。
方腊不会只挖这一条地道。
“从今天起,”她对武松说,“四个城门附近,都挖上这样的沟。不用太深,但一定要灌满水。另外,让听缸的人再加一倍,日夜不停。”
“是!”武松领命。
接下来的几天,凤翔城里到处都在挖沟。百姓们知道了地道的厉害,也都来帮忙。男人挖土,女人孩子提水,干得热火朝天。
方腊那边消停了几天。可到了正月初五,又出幺蛾子了。
这次不是挖地道,是射箭书。
一大早,守城的士兵就发现,城外射进来不少箭,箭杆上都绑着纸条。捡起来一看,上面写满了字。
“凤翔的弟兄们:你们被潘金莲骗了!她一个女流之辈,懂什么打仗?跟着她只有死路一条!圣公仁义,只要你们开城投降,既往不咎,还有重赏!”
“想想家里的父母妻儿!你们死了,他们怎么办?”
“潘金莲给了你们什么好处?值得你们为她卖命?”
一张张纸条,像雪花一样飘进城里。有士兵捡到了,偷偷藏起来看。虽然没人敢公开说什么,可眼神里,多少有了些动摇。
潘金莲知道这事后,没急着发火。她让人把所有箭书都收集起来,然后召集所有守军,在城墙上开会。
“方腊给大家写的信,我都看过了。”她开门见山,“说得挺好听,什么既往不咎,什么重赏。那我问问你们——方腊的话,能信吗?”
没人吭声。
“石宝当初也信了方腊,结果呢?脑袋被我砍了。跟着方腊打仗的那些兵,信了方腊,结果呢?死在北边,连尸骨都回不了家。”
潘金莲拿起一张箭书,撕得粉碎:“方腊现在为什么说好听的?因为他打不动了!他三万大军,打了十几天,死了多少人?咱们城墙都没上去过!”
她扫视着众人:“咱们现在守的,不只是这座城。是咱们的父母妻儿,是咱们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。开了城门,方腊进来,会放过你们吗?会放过你们的家人吗?”
“不会!”武松大吼一声。
“不会!”陈石头跟着喊。
渐渐地,越来越多的士兵喊起来:“不会!不会!”
潘金莲抬手,示意大家安静:“我知道,守城苦,守城累。可再苦再累,也比丢了命强,比丢了家强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低了些:“我方才有句话说错了——你们不是为我卖命。你们是为自己,为家人卖命。我潘金莲,不过是领着大伙儿,找一条活路。”
城墙上安静下来。士兵们看着她,眼神渐渐坚定。
“话就说这么多。”潘金莲最后说,“愿意信的,信方腊去,我不拦着。愿意留下的,咱们一起守下去。守到方腊滚蛋,守到太平日子来。”
没人走。
潘金莲点点头,转身下城。走了几步,又回头对武松说:“把那些箭书都烧了。再有人捡到,直接烧,不用报我。”
“是!”
走出好远,还能听见武松在城墙上吼:“都听见主上说的了吗?守下去!守到太平日子来!”
潘金莲轻轻吐出一口气。
这一关,算是又过了。
可她知道,方腊还有后招。这场仗,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