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顺是后半夜到的凤翔。一路快马加鞭,进了城时人都快冻僵了。潘金莲让他在火堆边烤了会儿,又给了碗热汤,等身上暖和了,才开口。
“赵顺,泾县的百姓,现在过得怎么样?”她问。
赵顺捧着汤碗,受宠若惊:“托主上的福,都还好。就是……就是粮食有点紧,不过熬到开春应该没问题。”
“要是现在让你带着他们搬家,能行吗?”潘金莲又问。
赵顺愣了:“搬家?搬哪儿去?”
“往南,进山。”潘金莲说,“方腊大军围城,凤翔守不了多久了。得给百姓找条活路。”
赵顺手一抖,汤洒出来些。他放下碗,声音发颤:“主上……您……您是要弃城?”
“不是弃城,是挪一挪。”潘金莲走到地图前,指着凤翔南边那片山地,“这地方山高林密,方腊的大军进不去。你们先去那儿躲一阵,等仗打完了再回来。”
赵顺看看地图,又看看潘金莲,忽然“扑通”跪下:“主上!您不走,俺们也不走!要死一块死!”
“糊涂!”潘金莲呵斥道,“你们死了有什么用?留着命,等方腊走了,回来重建家园,那才是正经!”
她扶起赵顺:“你听好了——明天一早,你就回泾县。告诉百姓,愿意走的,收拾细软,三天后出发。不愿意走的,不强求,但后果自负。”
赵顺眼泪下来了:“主上……”
“别哭。”潘金莲说,“你是官,得给百姓做主。路上怎么走,吃什么,住哪儿,这些你都得想好。我给你留五十个兵,护着你们。粮食从泾县粮仓里带,能带多少带多少。”
她又看向李账房:“李叔,你跟着去,帮着赵顺安排。”
李账房点点头,眼圈也红了。
安排完泾县,潘金莲又对武松说:“二郎,凤翔的百姓,你负责。从明天开始,分批往太平镇方向撤。老弱妇孺先走,青壮留着帮忙搬运粮食。”
武松急了:“嫂嫂!那你呢?你不走?”
“我留下守城。”潘金莲说,“等百姓都撤走了,我再走。”
“不行!”武松和陈石头异口同声。
陈石头脸上伤还没好,说话漏风:“主上,您必须走!守城的事交给俺们!俺们就是拼了命,也得护着您出去!”
潘金莲看着他们,心里一暖,但态度坚决:“我要是先走了,军心就散了。百姓看我都跑了,谁还肯守城?必须我留下,稳住人心。”
她顿了顿,又说:“不过你们放心,我不会傻到跟城共存亡。等百姓撤得差不多了,咱们找机会突围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,武松和陈石头知道劝不动了。
正月初十四,天还没亮,赵顺就带着李账房和五十个兵,骑马回泾县去了。
同一天,凤翔城里贴出了告示:老弱妇孺开始往太平镇方向撤离。
告示一出,全城哗然。有人哭,有人闹,有人不肯走。武大郎带着人挨家挨户做工作,嘴皮子都磨破了。
“不是弃城!是暂时躲一躲!”
“方腊三万大军,咱们硬拼不过,得给大伙留条活路!”
“主上说了,等仗打完了,还回来!”
好说歹说,总算有人开始收拾东西。可收拾归收拾,真要离开住了这么多年的家,谁舍得?
潘金莲没去管这些。她在城墙上盯着方腊的动静。奇怪的是,方腊今天特别安静,没攻城,连骚扰都没有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潘金莲心里那根弦,绷得更紧了。
正月初十五,元宵节。往年这时候,该是挂灯笼、吃元宵的热闹日子。可今年,凤翔城里一片愁云惨淡。
第一批撤离的百姓出发了。大多是老人、孩子和妇女,背着包袱,推着小车,一步三回头地往南门走。南门外有条小路通太平镇,虽然不好走,但隐蔽,不容易被方腊发现。
潘金莲站在城墙上,看着那些蹒跚的背影,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。
武大郎走过来,眼睛红红的:“金莲,咱们……咱们真能回来吗?”
“能。”潘金莲说,“只要人活着,就能回来。”
她转身看向城外。方腊的大营依旧安静,安静得让人不安。
“大郎,”她忽然说,“你也走吧。跟着第二批撤离的百姓走。”
武大郎一愣,随即摇头:“不,俺不走。你在哪儿,俺在哪儿。”
“你得走。”潘金莲看着他,“承志还小,需要你照顾。我答应你,等百姓都撤走了,我一定去找你们。”
武大郎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可看着潘金莲坚定的眼神,又把话咽了回去。他知道,金莲决定的事,谁也改不了。
傍晚时分,陈石头急匆匆跑来:“主上!探马来报,方腊那边有动静!”
“什么动静?”
“他们在打造攻城器械!云梯、撞车,还有……还有投石机!”陈石头声音发紧,“看样子,是要大举进攻了!”
潘金莲心里一沉。投石机,那可是攻城利器。凤翔的城墙虽然厚,但也经不住石头砸。
“他们什么时候能造好?”
“最快……三天。”陈石头说。
三天。潘金莲算着时间。三天,撤离的百姓走不了多远。要是方腊这时候大举进攻,城里一乱,撤离就全完了。
“加快撤离速度。”她当机立断,“从明天起,不分批次了,能走的都走。粮食带不走的分给百姓,让他们路上吃。”
“那……那守城呢?”陈石头问,“人都走了,谁守城?”
“留五百人。”潘金莲说,“我,你,武松,再挑五百个最精悍的弟兄。守到最后一刻。”
陈石头重重点头:“是!”
这一夜,凤翔城里灯火通明。不是过节,是百姓在连夜收拾东西。能带的带走,带不走的,或藏或毁,总之不能留给方腊。
潘金莲在城墙上站了一夜。看着城里忙碌的人影,看着城外安静的敌营,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——
这根钉子,得挪。
但不是狼狈地逃,而是有章法地撤。撤了,还能回来。
天快亮时,武松上了城墙,手里端着碗热粥。
“嫂嫂,喝点吧。”他说,“你都站了一夜了。”
潘金莲接过碗,慢慢喝着。粥很稀,但热乎。
“二郎,”她忽然问,“你跟了我这么久,后悔吗?”
武松咧嘴笑了:“后悔啥?要不是嫂嫂,俺跟大哥现在还在阳谷县卖烧饼呢。哪能像现在这样,管着几千兵,守着几座城?”
“可要是守不住呢?”潘金莲问,“要是咱们都得死在这儿呢?”
武松收了笑,认真地说:“那也不后悔。人活一辈子,能轰轰烈烈干一场,值了。”
潘金莲看着他年轻的脸,心里那股劲儿又上来了。
对,值了。
她喝完粥,把碗递给武松:“传令下去,今天加快撤离。明天这个时候,我要看到城里除了守军,一个百姓都不剩。”
“是!”武松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潘金莲叫住他,“告诉留下的弟兄,再守三天。三天之后,咱们突围。”
武松眼睛亮了:“突围?往哪儿突?”
潘金莲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:“太平镇。跟百姓汇合。”
武松重重抱拳:“明白了!”
太阳升起来,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凤翔城里,撤离的队伍像蚂蚁搬家,源源不断从南门出去,消失在晨雾里。
潘金莲站在城头,目送他们远去。
这根钉子,要挪一挪了。
但挪了,还会钉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