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初十六,天刚蒙蒙亮,方腊的投石机就架起来了。
十几架投石机在北门外一字排开,像一群蹲着的巨兽。每架投石机后面,几十个士兵喊着号子,转动绞盘,把巨大的石块装进皮兜。
“放!”
随着一声令下,石块呼啸着飞向城墙。第一轮投得不太准,有的砸在城墙前,溅起大片泥土;有的飞过城墙,砸进城里,传来房屋倒塌的轰响。
潘金莲躲在箭楼里,从了望孔往外看。石块砸在城墙上,震得整个箭楼都在抖,灰尘簌簌往下落。
“狗日的,真狠。”武松吐了口嘴里的灰。
第二轮、第三轮……投石机调整了角度,石块越来越准。北门那段城墙已经被砸出好几个豁口,守军躲在垛口后面,连头都不敢抬。
陈石头脸上包伤口的布条都被震松了,他急道:“主上,这么砸下去,城墙撑不了多久!”
潘金莲没说话。她在等。
等了一个时辰,投石机终于停了——不是方腊发善心,是石块用完了。这种大家伙,用起来费石头,得从远处运。
趁着这个空当,潘金莲让守军赶紧修补城墙。可石头砸出来的豁口太大,一时半会儿补不上,只能用沙袋、门板临时堵上。
“这样不行。”潘金莲看着那些摇摇欲坠的临时工事,“方腊再砸一轮,北门非破不可。”
“那咋办?”武松问。
潘金莲看向城里。百姓撤离得差不多了,街上空荡荡的,只有几个帮忙搬运物资的青壮在忙碌。
她忽然想起一件事——之前撤离时,不少人家留下了穿不着的旧衣服,堆在府衙后院。
“二郎,你带人去府衙后院,把那些旧衣服都抱来。”潘金莲说,“再找些稻草,扎成草人。”
“草人?”武松一愣,“扎草人干啥?”
“借箭。”潘金莲说。
武松不明白,但还是带人去了。不到一个时辰,两百多个稻草人扎好了,套上旧衣服,远看还真像那么回事。
潘金莲让人把草人搬到北门城墙上,用木杆撑起来,密密麻麻排在垛口后面。从城外看,就像守军严阵以待。
“这……这能骗过方腊?”陈石头怀疑。
“试试就知道了。”潘金莲说,“传令下去,城墙上留五十个真人,其他的都撤下来。真人躲在箭楼和敌台里,别露头。”
安排完,她带着武松下了城墙,躲在城墙根下的藏兵洞里,只留几个眼线观察动静。
果然,下午方腊的投石机又运来了新石头,开始第二轮猛砸。这次准头更好,专砸那些“草人守军”密集的地方。
石块呼啸而来,砸在城墙上,也砸在草人堆里。稻草乱飞,衣服碎片飘得到处都是。从城外看,就像守军被砸得人仰马翻。
砸了半个时辰,方腊那边似乎觉得差不多了。号角响起,步兵开始冲锋。
这次冲锋的声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大。黑压压的步兵扛着云梯,像潮水一样涌向城墙。城头上,只有零星几支箭射下来——那是五十个真守军在放箭,故意射得稀疏拉拉。
方腊的士兵以为守军被砸垮了,士气大振,嗷嗷叫着往前冲。云梯一架接一架搭上城墙,士兵们争先恐后往上爬。
就在第一批敌军快要爬上城头时,潘金莲一声令下:“倒火油!”
早就准备好的士兵们从藏兵洞里冲出来,抱起火油坛子朝城墙下泼。虽然火油不多了,但对付已经爬到半空的敌军,足够了。
“点火!”
火把扔下,火焰腾起。云梯上的敌军惨叫着往下跳,城墙下一片火海。
几乎同时,躲在箭楼和敌台里的守军也冲了出来,弓箭、滚木、礌石,一股脑往下砸。方腊的士兵猝不及防,死伤惨重。
等敌军慌乱后撤时,城墙上又竖起了新的草人——还是那些破衣服、烂稻草,但远远看去,又像守军重新布防了。
方腊在中军看得真切,气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。
“废物!全是废物!”他破口大骂,“连草人都看不出来?眼睛长屁股上了?!”
身边将领不敢吭声。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,距离那么远,谁能看清是真人还是草人?
这一仗,方腊又折了三四百人,啥也没捞着。而潘金莲这边,只死了十几个,伤了几十个。
更关键的是,这一耽搁,又为撤离争取了一天时间。
傍晚,潘金莲在城墙上清点战果。草人被砸烂了一大半,但值了。
“嫂嫂,你这法子真绝了!”武松咧着嘴笑,“方腊那老小子,这会儿怕是肺都要气炸了!”
潘金莲却没笑。她看着城外正在收拾尸体的敌军,心里清楚——这种小伎俩,只能用一次。方腊吃了亏,下次肯定会更小心。
“百姓撤得怎么样了?”她问。
陈石头说:“今天又撤了两千多人。现在城里除了守军和帮忙的青壮,百姓不到一千了。”
“加快速度。”潘金莲说,“明天天黑前,必须全部撤完。”
“是!”
夜里,潘金莲没睡。她在城墙上来回巡视。城墙上点着火把,草人在火光里影影绰绰,还真有几分吓人。
一个守夜的年轻士兵靠过来,小声问:“主上,咱们……咱们真能撤出去吗?”
潘金莲看着他。这士兵最多十八九岁,脸上还带着稚气,但眼神很坚定。
“能。”她说,“我说能,就一定能。”
士兵点点头,握紧了手里的刀:“俺信您。”
潘金莲拍拍他的肩,继续往前走。走到北门时,她忽然停下脚步。
城墙下,方腊的大营里,隐约传来哭声。是那些白天战死士兵的家属在哭丧。
她听了一会儿,转身下了城墙。
仗打到这份上,两边都死了不少人。她不知道那些死在方腊手下的守军,家里有没有人哭。也许有,也许没有——乱世里,人命如草芥。
可她不想让自己的人,死得这么不值。
回到府衙,武大郎还没睡,在灯下整理账本——撤离的人、带走的粮食、留下的物资,一笔笔都得记清楚。
“金莲,你回来了。”武大郎抬起头,眼睛里全是血丝,“今天又撤了两千三百人。粮食带走了六成,剩下的分给留下的青壮了。”
“辛苦你了。”潘金莲说,“明天你也走。”
武大郎摇头:“俺不走。承志跟他娘先走了,俺得留下陪你。”
潘金莲看着他憨厚的脸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在阳谷县那个小小的烧饼摊前,他对她说“你先在旁边坐会儿”。
那时候,她只想活命。现在,她要带着这么多人活命。
担子重了,可身边的人,还在。
“好,”她说,“那咱们一起走。”
正月初十七,清晨。
最后一拨百姓撤离了凤翔城。城里除了五百守军和几十个帮忙的青壮,再没有别人。
潘金莲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,看着两旁紧闭的门窗。这座她经营了一年多的城池,如今像座空城。
但她知道,这只是暂时的。
等方腊走了,她还会回来。
到那时,街上还会有人,还会有炊烟,还会有孩子的笑声。
而现在,她要做的,是把这五百个愿意陪她死守到最后的人,活着带出去。
“准备突围。”她对武松说,“今夜子时,南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