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将近,凤翔城里静得吓人。
五百守军集结在南门内,黑压压一片,没人说话,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兵器偶尔碰撞的轻响。每个人都只带了随身兵器、三天的干粮,还有一壶水。多余的东西,全扔了。
潘金莲站在队伍前,借着火把的光,一张张脸看过去。这些脸,有的年轻,有的沧桑,有的带着伤,但眼神都一样——决绝。
“话不多说。”她开口,声音不高,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,“今夜突围,九死一生。能冲出去的,到太平镇汇合。冲不出去的……”
她顿了顿:“黄泉路上,咱们作伴,不孤单。”
没人应声,但所有人的腰板都挺直了些。
武松走到她身边,压低声音:“嫂嫂,探马回报,南门外三里处有方腊的一队哨兵,大约五十人。再往前五里,是他们的一个小营寨,有三百人守夜。”
“避得开吗?”潘金莲问。
“绕不开。”武松摇头,“那是必经之路。”
潘金莲想了想:“那就硬闯。五十个哨兵,咱们五百人,速战速决,不能让他们报信。”
子时正,南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。
潘金莲第一个走出去,身后是武松、陈石头,再后面是五百士兵。所有人都用布包了马蹄,嘴里咬着木片,走路轻得像猫。
雪停了,月亮被云遮着,天地间一片漆黑。这是好事——不容易被发现。
队伍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,速度不快,但很稳。约莫走了两刻钟,前方隐约能看见几点火光,是方腊哨兵的营地。
潘金莲抬手示意停下。她带着武松和十个好手,猫着腰摸过去。
哨兵营地很简陋,就几顶小帐篷,中间生着堆篝火。五六个哨兵围着火打盹,还有几个在营地边缘巡逻,但也呵欠连天——他们压根没想到,被围了二十多天的凤翔守军,敢在夜里突围。
潘金莲打了个手势。十个好手分成两队,悄无声息地摸向巡逻的哨兵。她自己和武松,则带着另外五人,扑向篝火边的哨兵。
一切都发生在几个呼吸间。捂嘴,抹脖子,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。十个巡逻哨兵先倒下,紧接着篝火边的六人也软倒在地。
“快走!”潘金莲低喝。
五百人快速通过哨兵营地,连看都没多看那些尸体一眼。时间紧迫,必须在天亮前冲出方腊的包围圈。
又走了约莫三里地,前方出现了更大的火光——那个三百人的小营寨。
这次不能偷袭了。营寨有栅栏,有哨塔,守夜的士兵虽然不多,但很警惕。
潘金莲让队伍停下,仔细观察。营寨扼守在一条狭窄的山道上,两边是陡坡,绕不过去。
“只能硬闯了。”武松握紧了朴刀。
“等等。”潘金莲拉住他,“你看,营寨的栅栏有处破损,还没修。”
确实,营寨西侧的栅栏缺了一大块,用些树枝胡乱堵着。显然,方腊的士兵也觉得这地方偏僻,没太当回事。
“就从那儿进。”潘金莲说,“进去后别恋战,放火烧帐篷,制造混乱,趁乱冲过去。”
她挑了五十个最精悍的士兵,由武松领着,去闯营寨。剩下的人,由她和陈石头带着,在外面接应。
武松带着人摸到破损的栅栏处,轻轻挪开树枝。五十个人像五十条影子,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。
营寨里,大部分士兵都睡了。只有十几个守夜的,正在哨塔上打盹。
武松一挥手,士兵们分头行动。有的去马厩放火,有的去粮仓放火,有的直接往帐篷里扔火把。
火“呼”地烧起来时,营寨里才炸了锅。
“着火了!快救火!”
“敌袭!敌袭!”
“人在哪儿?人在哪儿?”
到处都是喊叫声、脚步声、兵器碰撞声。睡梦中的士兵慌慌张张跑出帐篷,有的连衣服都没穿整齐。
武松趁乱带着人往营寨另一头冲。遇到拦路的,上去就是一刀。五十个人像一把尖刀,在混乱的营寨里硬生生撕开一条口子。
潘金莲在外面看见火起,知道得手了,立刻带着剩下的人往里冲。四百五十人冲进营寨,见帐篷就烧,见人就砍——不是真要杀光,是要制造更大的混乱。
整个营寨乱成了一锅粥。等方腊的士兵反应过来,组织起像样的抵抗时,潘金莲的人已经快冲到营寨另一头了。
“拦住他们!别让他们跑了!”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喊。
十几支箭射过来,撂倒了几个落在后面的士兵。潘金莲回头看了一眼,一咬牙:“别停!冲出去!”
终于,在付出了二十多人的代价后,队伍冲出了营寨,冲进了营寨后的山林。
进了林子,安全多了。方腊的士兵追到林子边,犹豫了一下——夜里进林子太危险,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。
“别追了!守住营寨!”军官下令。
潘金莲带着人在林子里一路狂奔,直到听不见后面的喊杀声,才放慢速度。
清点人数,冲出来的有四百七十多人。少了二十几个,永远留在了那个营寨里。
没人说话,只有粗重的喘息声。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,累得站不起来。有人抱着受伤的胳膊,咬着牙不吭声。
潘金莲看着这些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弟兄,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
“休息一刻钟。”她说,“一刻钟后继续走。”
武松走过来,脸上被烟熏得漆黑:“嫂嫂,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?”
潘金莲拿出地图,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:“往太平镇方向。但不能直接去,方腊肯定会派人追。咱们绕路,走山路。”
山路难走,但安全。
休息了一刻钟,队伍重新出发。这回走得更慢——不少人带了伤,山路又滑。
天快亮时,他们走到一处山坳里。潘金莲让队伍停下,派了几个人去高处放哨,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。
陈石头脸上的伤又崩开了,血渗出来,把包扎的布条都染红了。潘金莲让随队的郎中给他重新包扎,自己则爬上高处,观察来路。
山路上静悄悄的,没有追兵的迹象。看来方腊确实没敢追进林子。
她松了口气,但心里那根弦还绷着。这才走了不到一半路,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。
下了高地,她看见武松正在给一个受伤的士兵喂水。那士兵腿上中了一箭,走不了路,是被人轮流背着才到这儿。
“将军,你们……你们别管俺了。”士兵喘着粗气,“把俺放下,你们快走……”
“放屁!”武松骂道,“老子带出来的弟兄,一个都不能少!”
潘金莲走过去,蹲下身看了看伤口。箭射得不深,但走路肯定不行。
“做个担架,抬着走。”她对武松说。
“嫂嫂,这样走得更慢……”陈石头想说啥。
“慢也得抬。”潘金莲打断他,“我说了,能冲出来的,一个都不能少。”
她站起身,看着东边渐渐发白的天色:“天亮后更危险。告诉大家,再坚持坚持,到了太平镇,就安全了。”
话是这么说,可她知道,从这儿到太平镇,还有三十多里山路。带着伤员,白天赶路,随时可能被方腊的探马发现。
这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。
太阳升起来时,队伍再次出发。四个士兵用树枝和衣服做了个简易担架,抬着那个伤员。其他人相互搀扶着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南走。
潘金莲走在队伍最前面,手里挂着根树枝当拐杖。一夜没睡,又走了这么远的路,她累得腿都发软,可一步也不敢停。
停下,就可能再也走不动了。
正月初十八,午时。
队伍终于看见了太平镇的轮廓。
镇子坐落在山谷里,远远能看见炊烟。那是先撤出来的百姓,已经在安顿。
“到了……咱们到了……”有人哽咽着说。
潘金莲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看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。五百人出来,现在还剩四百六十多人。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,每个人脸上都满是疲惫。
但她把他们带出来了。
活着带出来了。
“走,”她说,“回家。”
队伍加快脚步,朝着那片炊烟走去。
太平镇,就在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