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镇的人早就得了信儿,知道潘金莲要带兵撤过来。镇口聚集了不少人,有先撤过来的百姓,也有原来太平镇的居民,都在眼巴巴地往北边看。
当潘金莲带着那支狼狈不堪的队伍出现在镇口时,人群先是一静,接着就炸了锅。
“回来了!主上回来了!”
“天爷啊,怎么伤成这样……”
“快!快去叫郎中!烧热水!”
百姓们呼啦一下围上来。有送水的,有递干粮的,有帮着扶伤员的。几个妇人看见士兵们身上血糊糊的伤,当场就抹起了眼泪。
潘金莲站在人群里,看着一张张关切的脸,心里那块压了一路的石头,终于松了些。
“主上,您可算到了!”太平镇原先留下的管事人挤过来,是个姓周的老头,以前是镇上的教书先生,“住处都安排好了,伤员送到镇东头的祠堂,那儿宽敞。没受伤的弟兄,安排在镇衙旁边的空院子里。”
“辛苦了。”潘金莲点点头,“郎中够用吗?”
“够,够!”周先生说,“咱们镇上有三个郎中,又从百姓里找了几个懂点医术的妇人,都候着呢。”
正说着,武大郎从人群里挤出来,眼睛红红的:“金莲!你可算……可算到了!”他上下打量潘金莲,见她除了疲惫些,没受什么伤,这才松了口气,“承志跟他娘安顿在镇西头老赵家,都好好的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潘金莲说,“大郎,你先去帮着安顿伤员。记住,重伤的优先治,药不够就跟我说。”
“哎,哎!”武大郎连声应着,转身就去忙了。
潘金莲又对周先生说:“麻烦您带我去镇衙,我得看看现在镇上的情况。”
镇衙里,李账房早就等着了。见潘金莲进来,他连忙起身:“主上,您可算平安到了!”
“李叔,坐。”潘金莲自己先找了张椅子坐下,累得连说话都费劲,“跟我说说,现在太平镇有多少人?粮食还够吃多久?”
李账房翻开账本:“从凤翔、泾县撤过来的百姓,加上太平镇原本的居民,现在镇子里总共有一万八千多人。粮食……把四个地方运来的存粮都算上,够吃三个月。”
“三个月……”潘金莲心里算了算,“省着点,能撑到夏收。”
“可是主上,”李账房面露难色,“这么多人挤在太平镇,住处不够,柴火也不够。这两天已经有人为了争住处吵架了。”
潘金莲揉了揉太阳穴:“住处的事,让周先生去协调。把镇上的空房子、庙宇、仓库都腾出来,不够就搭窝棚。柴火……组织青壮上山砍柴,轮流去。”
她顿了顿,又说:“从明天起,镇上所有人,无论原先哪儿的,按人头统一分粮。老弱妇孺每天半斤,青壮每天六两。告诉大伙,非常时期,同舟共济。”
李账房一一记下。
正说着,武松和陈石头进来了。两人都简单处理了伤口,换了身干净衣服,但脸上的疲惫藏不住。
“嫂嫂,弟兄们都安顿好了。”武松说,“轻伤的上了药,重伤的郎中在治。清点了一下,咱们带出来四百六十三人,其中能打仗的三百出头,其他的都得养一阵子。”
“方腊那边有动静吗?”潘金莲问。
陈石头摇头:“探马还没回来。不过按常理,他发现咱们突围了,肯定会派人来追。”
潘金莲点点头:“加强警戒。镇子四面都要派哨,特别是北边,盯紧点。”
安排完这些,天已经黑了。潘金莲这才觉得饿——从昨晚突围到现在,她就啃了几口干粮。
周先生让人送来了饭菜:一碗稀粥,两个杂面馍,一碟咸菜。潘金莲狼吞虎咽地吃完,觉得身上有了点热气。
吃完饭,她没歇着,又去伤员营看了看。
祠堂里躺满了伤员,血腥味和药味混在一起。郎中们忙得脚不沾地,几个妇人帮着烧水、递药。那个腿中箭的士兵已经取出了箭头,正昏睡着,脸色苍白,但呼吸平稳。
潘金莲挨个看过去,遇到醒着的,就说几句话。士兵们看见她来,都很激动,有的还想起来行礼,被她按住了。
“好好养伤,”她对一个胳膊受伤的年轻士兵说,“养好了,咱们还要打回去。”
年轻士兵眼睛亮了:“主上,咱们……咱们还能打回凤翔吗?”
“能。”潘金莲说,“不但要打回凤翔,还要把方腊赶出江南。”
从伤员营出来,夜已经深了。潘金莲回到临时住处——镇衙后的一间小厢房。武大郎已经铺好了床,烧了盆热水。
“金莲,洗把脸,早点歇着吧。”武大郎说,“你都两天一夜没合眼了。”
潘金莲用热水擦了把脸,确实觉得眼皮重得抬不起来。可她躺到床上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,闪过这些天的画面:守城、撤离、突围、死人……
她忽然想起那个在凤翔城墙上问她“咱们真能撤出去吗”的年轻士兵。他撤出来了吗?好像……好像没看见他。
可能死在那个营寨里了。
潘金莲闭了闭眼。乱世里,人命就是这么不值钱。今天还活蹦乱跳的人,明天可能就没了。
可正因为人命不值钱,她才要让跟着她的人,活得值钱点。
至少,得让他们有饭吃,有地方住,有希望。
她翻身坐起,披上衣服,走到窗边。窗外,太平镇的街道上还有零星灯火,那是巡夜的士兵在走动。
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:三更了。
新的一天,又要开始了。
她在太平镇的第一夜,就这么过去了。明天,还有一堆事等着她:安顿百姓、整编军队、打探敌情……
路还长着呢。
但她不怕。凤翔都守了二十多天,方腊三万大军都没能把她怎么样。现在到了太平镇,有了喘息之机,她就能缓过劲来。
缓过劲来,就能再打回去。
潘金莲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轻轻吐出一口气。
方腊,你等着。
我潘金莲,还会回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