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小棠几乎一夜未眠。
黑暗中，她反复摊开自己的手掌，仿佛许湛留下的温度还烙印在肌肤深处。
那灼热感顺着血液奔流，烧得她心慌意乱。
她翻了个身，试图将这份躁动压下去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更远的地方。
她清晰地记得上次离开疗养院时，他的状态——那时的他，眼神还经常空洞迷茫，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依赖。
可这次回来……
那双深邃的眼眸不再有迷茫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幽深，像不见底的寒潭，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收敛在那片平静之下。
那目光沉着克制，带着运筹帷幄的冷静。
就像过去的许湛一样……
这个认知让夏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——他恢复了？
第二天，天不亮她就起来，像从前一样早早来到二楼。
她迫切地想要确认什么，脚步在许湛房间门口停住。
铁灰色的栅栏门后，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她凑近些，借着走廊微弱的晨光看向床上——被褥凌乱，却空无一人。
心，猛地往下一沉。
就在她怔忡的瞬间，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，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：
“在找我？”
夏小棠浑身一颤，猝然转身。
许湛就站在她身后，身形挺拔如松。
他穿着病号服，外面随意披了件深色外套，额发微湿，脸上和脖颈上还挂着未干的汗珠，在晨光中泛着光。
他微喘着气，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，温热的气息夹杂着运动后的热度扑面而来。
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。
夏小棠张了张嘴，只觉得他靠得太近，带着汗水的热气将她紧紧包裹，让她头脑发昏，舌尖打结：“我想…问…问你…”
就在这时…
“嘎吱——”
远处楼道门被人推开。
夏小棠心里猛地一紧，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，轻轻推着他的胳膊往房间里带。
掌心触及他手臂的肌肤，温热，略带湿意，那触感让她指尖发麻。
“以后…再问…”她声音压得极低，带着慌乱。
许湛没有抗拒，顺着她轻微的力道后退了一步，目光却始终锁在她泛红的耳尖上。
就在他身影没入房间的刹那，夏小棠飞快地替他带上了房门。
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，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，推着清洁车，朝着与声源相反的方向走去。
……
晚上，她怎么也睡不着。一整天了。
从清晨那个慌乱的对视后，她就再没能找到任何与许湛单独说话的机会。
繁琐的工作填满了每一分钟。
只能在推车经过他房门口时，匆匆一瞥——他或坐在书桌前，或站在窗边，沉静的侧影让她心头揪紧。
她翻了个身，将脸埋进微凉的枕头里，却仿佛还能嗅到清晨时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的气息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夏小棠翻身下床！
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，走到书桌前，拧开台灯。
她要写一份申请，一份希望继续负责原区域病患的申请——她要争取更多和他接触的机会。
笔尖在纸上悬停许久，终于落下。
她写得很慢，字斟句酌。
写完最后一个字，她放下笔，最后又看了一遍。
忽然感到身后一道阴影笼罩下来。
她吓得浑身一颤，猛地回头——
许湛！！
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，悄无声息。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病号服。
那双眼睛，在台灯暖黄的光晕下，显得格外幽深明亮，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。
“你……”夏小棠的心脏狂跳，几乎要跃出胸腔，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越过他的肩头，果然窗户开着，夜风正轻轻拂动窗帘。他竟然是从那里进来的。
许湛向前一步，离她很近，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。“你不是说，有事问我…”
夏小棠才想起早晨那未尽的对话，心头一颤——他居然一直记着。
许湛的目光落在她光着的脚上，眉心微蹙：“冷吗？”
话音未落，他已俯身将她打横抱起。夏小棠轻呼一声，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。他的手臂坚实有力，步伐稳健地将她安置在床沿坐下。
夏小棠浑身绷紧，忽然就不敢呼吸了。
许湛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，双腿自然分开，手肘撑在膝上，微微前倾：“问吧…”
“你…”夏小棠清了清发紧的嗓子，“你…是不是…好了？”
“…我觉得你这一次…不一样了…”她看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。
“哪里不一样？”他直直看着她，目光专注得让人无所遁形。
“你的眼睛不一样了…”她声音很小，却还是鼓足勇气抬起头，迎上他的视线。
许湛凝视着她，缓缓摇了摇头。
就在她眼底的光彩即将黯淡下去的刹那，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：“我现在可以勉强控制这具不听话的身体了。但记忆还是支离破碎的，很多人和事...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专注地锁住她，“包括你，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，很多事情，细碎模糊…”
夏小棠轻轻点头，喉咙发紧。
许湛的眸色愈发深沉。
他的手伸进病号服口袋，再摊开时，掌心赫然堆着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——红的，蓝的，白的。
“你...”夏小棠猛地捂住嘴，声音在颤抖，“这些天，你都没吃？“
许湛缓缓点头。
那些药片确实能安抚他躁动的神经，却也会让脑海里关于她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。
他宁愿在清醒的痛苦中铭记，也不愿在麻木的平静中遗忘。
夏小棠的视线瞬间模糊，她紧紧握住他的手，指尖冰凉。
她的许湛，究竟靠着怎样惊人的意志，才能克服身心的双重折磨走到今天？
在压抑的抽泣声中，两人相对无言。
许湛看着她颤抖的肩膀，喉结轻轻滚动。
上一次，他的神志还在恍惚时可以理所当然地脱了衣服钻进她的被窝，而今头脑清明了许多，两人之间反倒生出几分陌生的拘谨。
房间里沉默了许久，只听得见彼此清浅的呼吸。
“对不起。”
“对不起…”
两人同时开口，又同时怔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