廊下的寂静被两人低沉的神州话打破,话语间透露出的真相,远比之前的猜测更加沉重和浩瀚。
她靠在他肩上,声音仿佛从星海的彼端传来,带着无尽的怜惜: “多少个宇宙,你都找过了,”
她轻声说,像是在陈述一个古老而疲惫的故事,“一直没有找到宇宙的中心……辛苦了。”
这已远远超出了一个世界、一段生命的范畴。他(莲)所做的,是在无垠的多元宇宙中穿梭,寻找着一个渺茫的目标。
他深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庭院的微光,却仿佛盛满了无数世界的尘埃与孤独,他的声音坚定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: “我一定会找到的。”
这是他的执念,是他跨越无数时空的唯一动力。但他随即话锋一转,担忧地看向她此刻依靠着他的、由能量构筑的身形,“只是不知道你羽渡尘能量还有多少足够你拟态……”
这意味着,此刻在他身边、被他称为“妻子”、拥有着实体触感和意识的黑袍女子,并非真正的血肉之躯,而是由一种名为“羽渡尘”的能量构筑的、暂时的拟态存在,她的本体,或许正如同他所说,不知所踪,需要“找回”。
她闻言,却轻轻笑了笑,那笑声透过面具,带着一种超越生死的温柔与豁达: “别担心,”她安慰他,语气如同在说着最寻常的家常。
“就算耗尽了,我也会担心你,有没有吃饱,有没有吃好,有没有穿好衣服,天气有没有变冷,需不需要添衣服……”
这些最朴素、最平凡的牵挂,从一个能量即将耗尽、本体迷失的存在口中说出,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。她的爱,早已超越了形体的束缚,化作了最本能的关怀。
“……” 他无言以对,只能将她更紧地拥住,深蓝色的眼眸中是无法掩饰的、巨大的痛苦。他承受着穿梭宇宙的孤寂,寻找着渺茫的希望,而她却连这能量的形态都无法长久维持。
最终,他将脸埋在她拟态的发间,声音沉闷却如同誓言般砸在地上: “我不会害怕,我一定会找到你。”
他不会害怕宇宙的无垠,不会害怕寻找的漫长。 他害怕的,或许是在找到宇宙中心、找回她的本体之前,连这缕依靠着羽渡尘能量、能够触摸、能够对话的拟态,都会彻底消散。
而这,或许也是他必须来了结与蝴蝶忍的因果的原因之一——他不能带着另一份沉重的感情牵绊,踏上那寻找“宇宙中心”的、近乎永恒的孤独旅程。
她靠在他肩上,能量构筑的身形在微光下几乎透明,声音带着无尽的歉疚与温柔,重复着那句似乎已说过千百次的话语: “虽然对不起这三个字我说过太多次,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但我还是想说……对不起。”
他没有说话,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拟态的手,仿佛要通过这触碰确认她的存在。沉默本身,已是回答。
她继续说着,话语如同涓流,流淌过漫长时光与无数宇宙的尘埃: “……这句话我从来没对你说过,”她微微停顿,仿佛在积蓄勇气, “我爱你的自卑,莲。”
爱他的自卑, 这并非寻常的告白。她爱的,不是他的强大,不是他的神通,而是他深藏于灵魂深处、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——自卑。
“你的自卑让我明白了,”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悟道般的澄澈,“思念从来不会作假……” 无论跨越多少宇宙,无论形态如何改变,那份因他而起的思念,真实不虚。
“爱是升华,” 她最后轻声说,仿佛在复述他曾经教导她的话语,“你一直教我的。”
他一直在教她“爱是升华”。而此刻,她用他教导的真理,来回应当初或许因她的某种选择,那句反复的“对不起”所指向的过往而引发的、他深藏的自卑。
他再也无法抑制,泪水从深蓝色的眼眸中无声滑落,但他没有发出嚎啕,只是任由泪水流淌,声音在极致的悲痛中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,他唤出了那个似乎揭示她本质的称谓:
“你明知我从来不会怪你,仙人。”
仙人。
这一声呼唤,仿佛道破了她的身份与位格。她以前比他是更高的地位,是“仙人”,而他的“自卑”,或许正源于此——面对永恒与超脱时,以前他身为“人”的自觉。
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平静话语,感受到那毫无保留的包容,她的拟态似乎微微颤抖,最终,化作一句混合着无尽感慨与爱意的叹息:
“看吧……” 她轻声说,仿佛在向无尽虚空证明着什么, “我怎么能不爱上你……”
是因为他的自卑所折射出的真实?是因为他跨越宇宙不言弃的执着?还是因为这份无论她是什么身份、无论她做了什么,都“从来不会怪她”的、纯粹到极致的爱?
答案已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,在这无尽时空的漂泊与寻找中,两颗灵魂紧紧相依,超越了形体、身份、甚至对错的束缚。
而这,也让即将到来的、与蝴蝶忍的会面,蒙上了一层更为复杂和宿命的色彩。
她的声音将他从那段只属于他们两人的、沉重而浩瀚的对话中拉回现实。猫咪面具转向蝶屋的方向,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:
“好了,” 她轻轻推了推他,“去给忍姑娘一个交代吧……”
她顿了顿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或许是同为女子的理解与叹息:
“她爱过你。”
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,彻底打开了他必须去面对的责任。他不能一直沉浸在与“仙人”的羁绊中,而忽略了在此世,还有一个因他而承受着巨大痛苦的灵魂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——对“仙人”的愧疚与执念,对兄弟们的重逢之痛,以及对蝴蝶忍那无法回避的亏欠——都强行压下。然后,缓缓地、彻底地将那口浊气吐出。
他调整了一下脸上那滑稽的狗狗面具,似乎这能给他带来一丝勇气或伪装。深蓝色的眼眸中,复杂的情感被强行收敛,只剩下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。
他转向她,最终点了点头,声音沉稳下来:
“好。”
这是一个承诺。
“你等我。”
他对她说,如同在无数个宇宙中启程前一样。
说完,他不再犹豫,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袍,迈着坚定的步伐,独自朝着蝶屋的后门走去,走向那个他必须去面对、去给予“交代”的紫色身影。
黑袍女子静静地坐在廊下,猫咪面具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,直至他消失在门内,依旧一动不动,如同化作了庭院的一部分,在渐沉的暮色中,默默等待。
他走入蝴蝶忍的房间,熟悉的药草香气萦绕,却不见那抹紫色的身影。目光扫过房间,最终定格在刀架上——那里静静地横放着一把打刀。
人出免。
他师父座头市的遗物,也是他当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。刀身依旧保养得极好,折射着从窗棂透入的微光。
(人出免……我居然会放在这里……) 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。 (虽然是以前送她的生日礼物,但……现在,我环首刀梨回,断了。物归原主了。)
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涌上心头。他下意识地伸出手,想要触碰那冰冷的刀镡,仿佛能透过它触摸到一段被尘封的过往。
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刀柄的瞬间——
一个冰冷、疏离,带着清晰质问意味的声音,从他身后突兀地响起:
“这位先生,你在我房间干什么。”
他的动作猛地僵住。
是蝴蝶忍的声音。
只是,那声音里没有了记忆中的温柔,没有了狡黠,更没有久别重逢应有的任何情绪,只有全然的警惕和面对闯入者的冰冷。
香奈惠还没来得及告诉她……我回来了吗……
他缓缓收回手,转过身。
只见蝴蝶忍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,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,外面随意披着一件羽织。她的脸色依旧苍白,带着病态的虚弱,但那双紫色的眼眸却锐利如刀,紧紧地盯着他脸上那滑稽的狗狗面具,以及他刚才意图触碰人出免的动作。
她的眼神里,是纯粹的、看陌生人的审视。
他看着她,隔着面具,深蓝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,最终,只化作一片沉寂的陌生。该如何开口,告诉她,他就是那个她等待了两年、为之形销骨立的人?
他看着门口那抹单薄的身影,看着她苍白脸上毫不掩饰的警惕与疏离,看着她因虚弱而微微倚靠着门框却依旧强撑的姿态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酸涩的痛楚瞬间弥漫开来。
他终究是让她变成了这样。
一声叹息,不受控制地从他唇边逸出,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歉疚。
然后,他开口,声音透过那略显滑稽的狗狗面具传来,试图抹去所有伪装,回归最本质的熟悉:
“是我。”
简简单单的两个字,是他能想到的、最直接的承认。
然而——
蝴蝶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,紫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、近乎刺痛的光芒,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冷和荒谬感所覆盖。
不信。
她不信。
无论这声音与记忆中多么相似,无论这身形与她午夜梦回时描摹的轮廓多么重合,她都不会相信。
因为在她失去他又找回记忆的这两年里,这样的“幻觉”出现过太多次了。在恍惚的晨光里,在昏沉的病榻旁,在每一个被心痛撕裂的瞬间,她都会“看到”他站在那里,用熟悉的语气对她说话。
每一次满怀希望地扑过去,换来的都只是冰冷的空气和更深的绝望。
她的心,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一次虚假的希望了。那比持续的疼痛更加残忍。
所以,此刻她固执地认为,这又是她那该死的臆想症发作了。是她的执念和病痛,共同编织出的又一个逼真到令人心碎的幻影。
她甚至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,露出一抹带着自嘲和凄凉的冷笑,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质问这个“幻觉”:
“呵……这次……倒是比以前更像了……”她的目光扫过他脸上的面具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,“连面具都戴得一样滑稽……可惜……”
她摇了摇头,紫眸中是一片死寂的灰烬。
“我不会再上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