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若我说……服了呢?”
这句话问出口,连阮郁自己都觉得带着几分荒唐的挑衅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强作镇定,眼神里却燃着冰冷火焰的女子,像是看着一只终于被逼到角落,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兽。
他竟觉得……十分有趣。
这一个月,他等得确实有些不耐。并非期待她的查探,而是不解于她的“无视”。他阮郁何时被人如此清晰地排除在关注范围之外过?尤其还是被一个他另眼相看的女子。
他派人留意她的动向,回报永远是“规律”、“平静”。与王珩论诗,与谢阿蛮游湖,甚至与林婉儿都能在街角“偶遇”并说出那番近乎提醒的话——她似乎对所有人都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、或亲近或疏离的联系,唯独对他,是彻底的空白。
这种被“隔离”的感觉,比任何明面上的敌意更让他难以忍受。仿佛在她构建的世界里,他阮郁是一个需要被特意屏蔽掉的“不稳定因素”。
所以,他来了。第一次是试探,第二次,便是存了心要打破她这故作平静的表象。
他看着她坐在廊下,捧着西瓜,眯着眼享受那片刻清凉的模样,像一只慵懒的猫。那份纯粹的、不掺任何杂质的满足,竟让他有瞬间的失神。那是他所处世界里,早已遗失的简单。
而她接下来的反应,更是精彩。
那毫不掩饰的厌烦,那带着鄙夷的、直接将他与林婉儿捆绑在一起的嘲讽,以及最后那看似道歉、实则将他一军的反问——“请问阮公子,您,服用五石散吗?”
干脆,利落,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莽撞。
他几乎要为她喝彩。
在他面前,多少人战战兢兢,曲意逢迎,连林婉儿那般心思玲珑的,也需得揣摩他的心意,不敢越雷池半步。唯有她苏小小,敢如此直白地表达厌恶,敢用这种近乎无礼的方式,将问题原封不动地砸回来。
她问他是否服散。
他看着她的眼睛,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,此刻没有畏惧,只有一种“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编”的冷冽审视。
他忽然不想用那些冠冕堂皇的、符合他身份的答案来应付。
“若我说……服了呢?”
他想看看,她听到这个答案后,会是什么反应。是会吓得后退?还是会流露出失望?抑或是……更加鄙夷?
然而,苏小小只是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,随即,那抹冰冷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旺了。她没有后退,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,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:
“哦。那阮公子请回吧。小小惜命,不敢与服散之人相近,恐污浊之气,坏了这院中的清净。”
她甚至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姿态决然,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。
阮郁怔住了。
他预想了多种可能,唯独没料到是这种——如此直接、如此不留情面的划清界限,甚至不惜当面斥之为“污浊”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,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……被彻底冒犯,却又莫名感到新奇的冲击。
她竟然真的敢。
好,好一个苏小小。
他非但没有动怒,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在安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。他看着她紧绷的小脸,那双戒备的眼睛,忽然觉得这一个多月的等待,值了。
“可惜,”他止住笑,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,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深邃,“要让娘子失望了。”
他缓缓上前一步,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起的微澜。他无视她瞬间僵硬的姿态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
“金石之物,穿肠毒药,愚者所求。我阮郁,尚未愚钝至此。”
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,继续道:“我追求的,是比金石更坚硬,也更……有趣的东西。”
他的目光如同实质,在她脸上逡巡,最终定格在她那双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。
“比如,一颗不肯随波逐流、宁折不弯的心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她,转身便走。月白色的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,拂过她的裙摆。
走到院门口,他脚步微顿,却没有回头,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,消散在立秋午后的风里:
“立秋安康,苏娘子。你的西瓜……看着很甜。”
这一次,他是真的走了。
留下苏小小一人站在原地,手里还捏着那块微凉的湿帕子,对着空荡荡的院门,半晌没有动弹。
而阮郁走出巷口,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,终于彻底绽开,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、纯粹的愉悦。
苏小小,我们这盘棋,才刚刚开始。
(阮郁视角章,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