闰六月初八日 晴
今天醒得格外早。天还没大亮,窗纸泛着一种灰蒙蒙的白。院子里静悄悄的,连那几只吵死人的知了都还没开始嚎。
躺在床上,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昨天阮郁来的事。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。他那个人,说话总是绕来绕去,一句“尚未愚钝至此”,听着像是澄清,可后面接的那句“追求更坚硬有趣的东西”,还有那眼神……想想就烦。管他追求什么,反正别来烦我就行。
翻了个身,不想了。今天还要去云姨那儿学琴。
起身推开窗,一股带着点凉意的风钻进来,吹在脸上挺舒服。贾姨已经在灶间忙活了,传来淘米的沙沙声。她见我起来,探出头说:“今儿天好,瞧着比昨日干爽些。给你熬了荷叶粥,清热解暑的,快洗漱了来吃。”
粥是温的,带着荷叶特有的清香,就着酱瓜,吃了挺舒服。吃完饭,日头已经升起来了,金光灿灿的,但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白晃晃的刺眼。
抱着琵琶出门,老周头的车等在巷口。他笑着打招呼:“小娘子,今儿个天儿真不赖,风吹着都舒坦。” 我点点头,是啊,是舒坦了些。
到了云姨那儿,她正坐在廊下,手里拿着块软布,慢慢擦拭着她的琴。见我来了,抬抬眼,没多话。
“云姨。”我像往常一样行礼。
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,放下布,“坐下吧。”
我把琵琶放好。她没急着让我弹,反而问:“心里还乱吗?”
我愣了一下,没想到她这么直接。昨天阮郁来,难道她也知道了?应该不会。可能是我自己脸上还带着点没藏住的情绪。
我老实说:“还有点。”
她没说什么,只道:“那今天就别弹大曲子了。过来,我教你一段‘清心普善咒’里的引子,不长,就几句。”
她让我坐到她旁边,亲自示范。她的手指按在弦上,动作很慢,声音一个个蹦出来,不高,不亮,甚至有点闷,但奇怪的是,听着这声音,心里那点烦躁好像真的被这沉甸甸的音给压下去了一些。
“听见没?”她停下,“这声音,不是飘在上头的,是往下走的,像小石子沉进水底。”她看看我,“你之前求干净,求稳,都对。但现在,得试着让声音‘坐’下去。心里有事,声音就浮着;心里空了,声音自然就沉了。”
我试着模仿她的样子,放慢,再放慢,不去想什么技巧,只是感受指尖压着弦,让那点震动透过木头,传到怀里。
“对,就是这样,”云姨难得地点点头,“别急,就这么一下,一下的来。”
就这么反复练了小半个时辰,手指有点酸,但奇怪的是,心里反而比来时静了不少。那短短的几句引子,反反复复,像一把小扫帚,把心里的毛躁一点点扫掉了。
从云姨那儿出来,已经快中午了。日头还是挺晒,但风是干的,吹在脸上不黏。路过街市,看到有人家在晾晒新收的豆子,黄澄澄的铺了一地。空气里有种阳光和谷物混合的香味。
回到小院,贾姨正在翻箱倒柜,把一些厚点的被褥和衣裳拿出来晾晒。“趁着日头好,去去霉气,”她一边拍打着被子一边说,“这天说凉就凉,得预备着了。”
我帮着她把衣服搭在院里的竹竿上。摸了摸那件去年秋天穿的夹衣,布料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,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。
下午没事,就坐在窗前临帖。墨迹干得好像比夏天快了一点。写累了,抬头看看院子,那棵老枇杷树的叶子边缘,好像有那么一丁点泛黄的意思,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。
傍晚的时候,柳茵和阿萝跑来玩,还带了几支新开的桂花,说是城外寺庙里的,开得早,香味浓得化不开。我们把桂花插在清水瓶里,满屋子都是甜的。
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市井趣闻,我一边听,一边剥着新炒的南瓜子。心里那点因为阮郁而起的不痛快,好像真的被这平常的日子给冲淡了。
晚上,贾姨用白天晒过的被子给我铺床。躺上去,能闻到太阳晒过的味道,干爽,暖和。窗外有秋虫在叫,声音细细的,不像知了那么吵人。
今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,又好像有点不一样。至少,风吹在脸上,是干爽的了。
闭上眼睛前,我想,明天,大概也是个好天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