闰六月廿八,晨光熹微。
谢阿蛮一套拳脚尚未练完,眼角余光就瞥见兄长谢屹那道熟悉的身影,又朝着内院方向去了。依旧是挺拔如松的背影,步伐沉稳,却带着一股她无法理解的执着。
“又去?!”谢阿蛮手里的木棍“哐当”落地,胸口那股无名火“噌”地一下就蹿了上来。望江楼那次闷局收场,她还暗自庆幸大哥总算能看清林婉儿那拒人千里的冷淡,怎地今日又一头撞了上去?这林婉儿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?!
她气得牙痒痒,却强行按捺住冲上去拦人的冲动。上次驱邪的教训还历历在目,硬来肯定不行。她一把拉过刚从屋里出来的小满,压低声音:“走!跟上!我倒要看看,那女人今天又耍什么花样!”
主仆二人再次化身“影子”,远远缀在谢屹身后。
听雪轩内,林婉儿正对镜梳妆。翠浓进来禀报谢世子已在园中沁芳亭等候时,她执着玉梳的手微微一顿。
若在往常,她定是满心不耐。可今日,许是清晨醒来时听闻丫鬟议论运河漕船往来,提及边关将士护卫商路之艰辛,又或许是前日望江楼里,谢屹讲述北地风沙时那份不带炫耀的朴实,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丝极淡的印痕……她竟没有立刻生出往日那般的厌烦。
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萦绕心头。她深知自己心属表哥阮郁,对谢屹这等武将,向来是瞧不上那身“蛮气”的。但理智又告诉她,若无这些“蛮人”在边陲浴血,又何来他们这些世家贵族在京中、在江南的安稳与奢靡?这份认知,与她固有的优越感产生了微妙的冲突。
她放下玉梳,对镜中眉宇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犹疑的自己看了一眼,终究还是起身,语气平淡:“知道了。”
沁芳亭畔,翠竹环绕,流水潺潺,比别处多了几分清凉。谢屹负手立于亭中,目光落在亭外一丛开得正盛的秋海棠上。听到环佩轻响,他转过身,见到林婉儿袅娜而来,那双锐利的眸子深处,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、纯粹属于男子见到心仪女子的亮光。
“林小姐。”他拱手,声音比平日稍缓。
“谢表哥。”林婉儿还礼,姿态依旧优雅疏离,却并未像前两次那般刻意避开他的视线。她走入亭中,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下,翠浓识趣地退到亭外不远处。
谢屹能感觉到她今日的态度似乎不那么冰封刺骨,心中那根因前两次受挫而紧绷的弦,稍稍松弛了些。他没有再提用膳或游湖,只是顺着眼前景致,说起北地秋季的景象。没有华丽辞藻,只有苍茫的天,辽阔的草场,以及将士们秋日演武的肃杀。
林婉儿安静听着,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。这些与她熟悉的杏花春雨、画舫笙歌截然不同的画面,带着一种粗粝而真实的力量,缓缓铺陈在她眼前。她甚至能想象,在那样的天地间,人是何等的渺小,又何等的坚韧。
她的目光,不经意间落在了谢屹放在石桌边沿的手上。那双手,指节粗大,虎口和指腹覆盖着厚厚的老茧,与她常见的那种抚琴弄墨、白皙修长的手截然不同。尤其引人注意的是,他右手手背上,一道寸许长、颜色深重的疤痕,像一条凝固的暗红蚯蚓,盘踞在古铜色的皮肤上。
鬼使神差地,她轻声问了一句,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好奇:“表哥手上这疤痕……瞧着骇人,可是在沙场上留下的?”
(上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