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容家下聘的流程走得极为顺利,两家长辈在厅内商议不过一个时辰,便将大婚的吉日定了下来——就在一个月后的八月初八。
当晚一家人用饭时,谢绽英语气平和地将这个日期告知谢天歌。“日子定在下月初八,你觉得如何?”
谢天歌抬起头,大眼睛里满是恍惚:“下……下个月?这么快?”
感觉像踩在云端,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。
下个月,她就要成为阿笙的新娘了?
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小小雀跃,如同冒泡的蜜糖,但随即,一股浓烈的不舍迅速漫上心头,让她鼻尖微微发酸。
谢云旗见状,故意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边,“还嫌快?慕容笙都等了你九年了!今天他母亲说给你准备的聘礼和成婚用度,很多年前就陆陆续续备下了,就算三日后要成婚,都是可以的!”
谢绽英也温言道:“八月初八寓意也好。你觉得仓促了?”
“不是仓促……” 谢天歌放下筷子,小声嘟囔,“就是觉得……好像一下子就要离开家了……舍不得!”
谢云旗,“天歌,嫁人又不是不能回家了!慕容府离咱们家也就隔了几条街,比你从前在宫里住着,回来一趟可方便多了!”
谢天歌愣了一下,随即眼睛亮了起来:“对哦!我可以经常回来的!”
想到并非远嫁,未来依旧能随时见到哥哥们,心头那点离愁别绪顿时消散大半。
她重新拿起筷子,心情豁然开朗,胃口也好了起来,“那……那就初八吧!”
饭后,谢天歌因心中大石落地,加之对未来充满甜蜜期盼,便早早回房歇下了。
阿莹细心伺候她入睡,吹熄了床头的灯烛,只留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。
月色极好,如练的清辉洒满庭院。
阿莹提着一盏小小的绢制灯笼,踏着青石板路,漫无目的地在府中漫步。
三年多了,这里的一草一木,一砖一瓦,虽与记忆中没有太大变化,却因久别重逢而显得格外珍贵。她
不知不觉间,她的脚步循着记忆,自然而然地来到了府邸东侧的演武场。
这里承载了她太多回忆。
曾经,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,在这里看着大公子、二公子练功,自己也跟着一招一式地学。
她的流云步,就是在这个场地上,由大公子亲手点拨,才初窥门径的。
她慢慢地走上台阶,手指轻柔地拂过兵器架上那杆冰冷的长枪,那对沉重的双剑,心头百感交集。
经历了那么多风雨飘摇,生死考验,如今,一切终于又回到了最初、最让人心安的模样。
“你怎么还没睡?”
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。
阿莹心下一紧,慌忙转身,敛衽行礼,“大公子。”
月色下,谢绽英难得穿着一身浅云色的常服,缓步而来。
褪去了沉重的甲胄,他周身那股军人的凛冽肃杀之气也收敛了许多,显得清俊而温和。
他的体格看上去依旧消瘦,但身姿却如青松般挺拔。
他抬了抬手,语气平和:“你以后不必行这些虚礼了。”
“是。” 阿莹怯生生地应着,乖巧地站到一旁,低声解释,“小姐刚睡下,奴婢还不困……便出来走走。”
“嗯。” 谢绽英慢慢靠近她,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,沉默片刻,才开口道,“这些年,辛苦你了……”
阿莹猛地抬起头,眼中带着惶恐,急忙道:“不辛苦的,大公子!阿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。真正受苦的是小姐,她……”
谢绽英看着她如同受惊小鹿般慌乱的模样,露出些许无奈:“你要是一直这么怕我,这可如何是好?”
阿莹心里咯噔一下,脸颊微微发烫:“阿莹不是……不是怕大公子……是……是尊敬……”
在她心中,谢绽英如同巍峨的高山,是谢家的脊梁,是她只能仰望、心中充满了无限敬意的存在。
“阿莹。” 谢绽英突然放轻了声音,温柔地唤她的名字。
这声呼唤让阿莹拿着灯笼的手不自觉地收紧,指节泛白,她赶忙应道:“奴婢在!”
谢绽英看着她,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话家常:“你老家……还有什么亲人在吗?”
阿莹虽不明所以,仍老实回答:“回大公子,没有了……父母早逝,只有我一人。”
谢绽英微微蹙眉,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,才继续道:“你……年纪也不小了,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。若是没有亲人替你张罗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阿莹已是脸色煞白,如同听到了最可怕的判决。
她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声音带着哽咽的恳求:“大公子!求您!奴婢不要嫁人!求您不要把奴婢嫁出去……奴婢只想跟在小姐身边,或者一辈子留在谢家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!”
这几日吴嬷嬷确实提过她年纪大了,该找婆家了,她心中一直忐忑不安,如同悬着一块巨石。
她不想嫁人,也不想离开谢家,离开这个她视作唯一归宿的地方。
她就那样跪着,身子微微颤抖,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。
谢绽英蹲下身,与她平视,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需要确认的郑重:“你说……你不嫁人?”
阿莹深深地磕下头去,“是!奴婢愿终生不嫁,只求能留在小姐身边,求大公子成全!”
一阵短暂的沉默后,她听到头顶传来谢绽英低沉而清晰的声音,带着一丝叹息:
“你若终生不嫁……那我怎么办?”
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,在阿莹耳边轰然炸响!
她猛地抬起头,惊恐万状的视线直直撞入谢绽英那双深邃的眼眸中。
她浑身都在颤抖,连声音都破碎不成调:“大……大公子……您……您刚才……说什么?”
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幻听。
谢绽英深深吸了一口气,伸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臂,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。
他的动作很稳,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,却又无比轻柔。
“谢府,需要一个女主人。” 他看着她惊惶失措的眼睛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说道,“我,需要一个妻子。天歌出嫁时,也需要一位长嫂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灼灼,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去。“阿莹,我希望你……可以成为真正的谢家人。。”
阿莹仿佛从一个震惊跌入了另一个更深的震惊之中,脑子里的嗡嗡声持续不断,几乎让她无法思考。
大公子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,可组合在一起的意思,却让她无法理解。
她再一次,结结巴巴地,如同梦呓般问道:“大公子……您……您到底在……说什么?”
谢绽英看着她这副全然懵懂的模样,又叹了口气。好半晌后,他才轻轻地、极其缓慢地,将眼前这个女子,拉入了自己怀中。
这个拥抱让阿莹瞬间僵住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,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,这一切都如同最不真实的幻梦。
谢绽英低下头,在她耳边,无比清晰地问道:“阿莹,我喜欢你。嫁给我,做我的妻子,可好?”
轰——!
阿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条细线,首先涌上心头的,是自卑与惶恐。
她下意识地挣扎着想向后退,逃离这个过于奢侈的美梦。
“不……不……不……” 她语无伦次,声音颤得厉害,“大公子……您……您是元帅……是一品军爵……京城里有那么多……那么多名门贵女,她们都……我……我只是个孤女……是谢家的奴婢……我配不上……这不行……”
眼眶里的泪水再也蓄不住,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。
她急切地想要让他打消这个“可怕”的念头,这太逾矩了,太不合规矩了!
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,却又因为那句“我喜欢你”而剧烈地颤动着,仿佛听到了此生都不敢奢望的神谕,让她心软成泥,酸涩又带着一丝悸动。
谢绽英终于稍稍松开了她一些,看着她泪流满面、梨花带雨的模样。不禁伸手,用指腹极为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,“怎么还是这么爱哭。”
几年前她就是这一副楚楚可怜,却又无比坚毅的模样,让他冷硬的心融化,生出守护她一生的心思。
时过境迁,谢府树倒猢狲散,却只有这个肩膀柔弱的姑娘,依然不离不弃地留在谢家,陪伴守护着他最疼爱的妹妹,在他昏迷的时候小心翼翼无比虔诚的照顾他。
这样的好姑娘,是多少名门贵女都比不上的存在。
下一刻,谢绽英双手扶住阿莹的肩膀,目光沉静而坚定,不容她闪躲:“阿莹,看着我。”
他的话语带着天生的命令感,阿莹几乎是本能地,抬起泪眼,对上了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、穿透人心的深邃眼眸。
谢绽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:“现在,你清清楚楚地告诉我。抛开身份,抛开所有顾虑,只问你的心——你,是否对我有意,男女之意?不许撒谎。”
在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逼视下,阿莹只觉得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、那点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、微小而卑微的倾慕,几乎无所遁形。
她慌忙想要低头躲避,害怕下一刻就会被彻底看穿,那点心思会玷污了他的清明。
然而,谢绽英却仿佛已经从她慌乱、羞赧的神情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。
他轻轻拍了拍她依旧单薄颤抖的肩膀,语气沉稳而充满力量,带着一种能安抚一切不安的承诺:“早就告诉过你,谢府没那么多规矩。只要你心里愿意,其他的所有事情,都不重要。”
“一切,都有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