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破晓时分,奉天门上月台的十二盏金钟次第鸣响,浑厚的钟声穿透薄雾,在紫禁城的宫阙间回荡。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丹墀两侧,藏青、绯红、石青的官袍在晨光中层层铺展,帽翅纹丝不动; 自朱由检整顿京营、查抄阉党余孽、创设西山科学院以来,朝堂风气已悄然变样,往日交头接耳、漫不经心的散漫之态,如今尽数换成了肃然与敬畏。
朱由检端坐于龙椅之上,玄色龙袍上的日月星辰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。他目光扫过殿下黑压压的人群,心中暗忖:“这帮老臣总算明白,朕要的不是虚礼,是实打实的做事。”
“有本早奏,无本退朝 ——” 王承恩尖细却沉稳的嗓音在殿内响起,打破了短暂的寂静。
首辅施凤来应声出列,手中捧着一卷黄绫封边的奏本,躬身道:“臣有本奏。前日陛下谕令内阁推举军机处人选,臣等会同六部九卿反复核验,考其才德、核其政绩,现已拟定名单,恭请陛下圣裁。”
朱由检微微颔首:“呈上来。”
王承恩快步上前,将奏本双手奉上。朱由检缓缓展开,目光扫过纸面 —— 名单上既有他此前暗示过的核心人选,也有内阁基于资历推举的老臣,兼顾了务实与平衡。他的目光在几个名字上稍作停留,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。
“范景文。” 朱由检轻声念出第一个名字,眼前不禁浮现出史书所载的画面:甲申国难,北京城破,这位大臣整肃衣冠,对着紫禁城方向三拜九叩,而后毅然投井殉国,死前犹呼 “大明山河,臣尽忠矣”。那份忠烈与风骨,正是军机处首需之质。
他抬眼望向文官队列,很快找到了那个身形清瘦、面容刚毅的身影:“范卿。”
范景文闻声一怔,连忙出列,躬身道:“臣在。”
“朕记得你曾任吏部文选郎中,辨才识贤,条理分明;后巡抚河南,赈灾剿匪,文武皆能。” 朱由检语气平稳,却字字透着考量,“如今军机处初立,需一能统筹全局、持重可靠之人总领其事。孙承宗督师辽东,乃首席之最佳人选,奈何远在边关,分身乏术。这首席军机大臣之职,便由你暂代,待孙师回京再行交接,如何?”
范景文显然未料及此,眼中闪过一丝惶恐,连忙推辞:“臣惶恐!军机处乃军国机要重地,臣资历浅薄,恐难担此重任......”
“诶 ——” 朱由检抬手打断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朕知你秉性刚正,做事周全,此任非你莫属。不必多辞,先替朕担起来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,范景文再无推诿之理,只得躬身领旨:“臣...... 遵旨!定当尽心竭力,不负陛下所托!”
朱由检不再多言,继续展开奏本,朗声道:“军机大臣:英国公张维贤、户部尚书徐光启、协理京营戎政李邦华、督师辽东孙承宗、登莱巡抚袁可立、西南总督朱燮元、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。”
每念一个名字,殿下便掠过一阵极轻的骚动。念到 “骆养性” 时,文官队列中甚至传来几声压抑的吸气 —— 让锦衣卫首脑跻身军机大臣,自大明开国以来,这还是头一遭。
朱由检仿佛未闻,目光依旧沉静:“军机处行走:陕西巡抚孙传庭、山西督粮参政洪承畴、天雄军统领卢象升、户部田亩清吏司主事李岩。”
念毕,他将奏本轻轻置于御案,指尖摩挲着案边的云龙纹,环视群臣:“诸卿对这份人选,可有异议?”
殿内鸦雀无声。众人心中都清楚,这份名单看似兼顾各方 —— 有勋贵代表张维贤,有科技栋梁徐光启,有实干将领孙传庭、袁可立,甚至破格提拔了寒门出身的李岩,连情报要害都交给了骆养性 —— 实则是皇帝精心搭建的 “实干班底”,每一人都紧扣 “强军”“务实” 二字,无半分冗余。
“既无人反对,便依此执行。” 朱由检满意地点头,目光转向范景文,“范卿,退朝后你即刻召集诸位在京军机大臣,到文华殿偏殿议事。王承恩,你去传旨,将偏殿收拾妥当,添置舆图、文房与议事案几 —— 今后那里便是军机处值房。”
“奴才遵旨!” 王承恩躬身应下。
退朝后未过半个时辰,文华殿偏殿已布置妥当。北墙悬挂着一幅丈余宽的大明舆图,辽东的关隘、陕西的军镇、登莱的海防皆用红笔标注;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长案,案上整齐码放着空白册页、朱砂印泥与几卷军报;两侧分设八张锦墩,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青砖地面投下细碎的光影,少了朝堂的压抑,多了几分议事的务实氛围。
朱由检换了一身素色常服,袖口绣着暗纹流云,显得愈发沉稳。他坐在主位的楠木椅上,看着陆续入殿的军机大臣们:范景文依旧带着几分拘谨,双手交握于身前;张维贤身着国公蟒袍,老神在在地抚着胡须;徐光启捧着一卷火器图纸,目光时不时扫向舆图;李邦华腰杆挺直,透着一股整顿京营的锐气;骆养性则小心翼翼地坐在最末位,双手放在膝上,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。
“诸位爱卿不必拘礼,都坐吧。” 朱由检抬手示意,端起案上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 —— 杯里是他常喝的普洱,温热适口。
待众人坐定,朱由检放下茶杯,开门见山:“今日召诸位来,一是熟悉军机处的职司,二是定下个阶段的核心要务。先问诸位一句:你们可知,朕为何要设这军机处?”
众人面面相觑,片刻后,张维贤率先开口,声音带着勋贵特有的沉稳:“老臣愚见,陛下设军机处,是为了统筹全国军政,避免以往六部推诿、决策迟缓之弊?”
“英国公说得在理,但还不够。” 朱由检摇摇头,目光扫过众人,“朕要的,不只是‘统筹’,是‘高效决策’‘令行禁止’。你们在座的,张卿熟稔京营与勋贵脉络,徐卿掌格物火器之术,李卿知军队积弊,骆卿管情报侦缉,孙师、袁卿、朱卿分镇边地 —— 你们各有所长,朕要的,是让这些长处拧成一股绳,替大明撑起军务的‘脊梁’。”
说到 “情报侦缉” 时,骆养性身子微微一僵,仿佛生怕皇帝再点他的名。朱由检被他这反应逗得微微笑了笑,语气却未失威严:“骆爱卿不必紧张,你的职责就是把辽东、蒙古的动静摸清楚,这是军机处‘防外侮’的根基,半点马虎不得。”
骆养性连忙起身躬身:“臣...... 臣明白!定当尽心侦缉,不敢懈怠!”
“坐下说。” 朱由检压压手,目光重新落回舆图,“如今大明的军务,诸位比朕更清楚:京营刚整顿完,老弱裁了三成,新兵还在练;九边军镇欠饷快半年,士兵连饭都吃不饱;卫所糜烂,空额能到五成 —— 这样的军队,别说挡建奴,连剿流寇都费劲。所以,军机处成立后的第一要务,只有两个字:练兵!”
李邦华闻言,眼睛一亮,立刻起身奏道:“陛下圣明!臣在整顿京营时深有体会:旧式练兵法只练队列、不练协同,士兵连火铳如何齐射都不懂;推行陛下定的新操典后,不过月余,京营新兵已能做到‘令行禁止’,连火器命中率都提了两成。前些日子试练‘轰雷’投掷,三十人组队,能精准覆盖三丈内的靶位!”
“这便对了。” 朱由检点头,语气带着赞许,“所以朕要把这新操典,在全国推行开。徐先生,” 他转向徐光启,“科学院的火器研发,要跟上练兵节奏 —— 燧发枪、新铸火炮,还有‘轰雷’的量产,都要定个章程。新军练起来了,不能让他们拿着旧火铳、朽铠甲去打仗。”
徐光启连忙展开手中的图纸,递到案前:“回陛下,燧发枪已改进到第三版,弹簧用韧钢打造,就快出样品了;新铸的‘崇祯式火炮’,用铁模铸炮法,炮膛光滑度比旧炮提升三成,炸膛率降了九成,目前还在试验,等试验合格后再请陛下观看。目前各项研发都进入了收尾阶段,不过这些东西研发出来后需要大量的铁料、硫磺等物.....”
“铁料、硫磺的事,朕让户部跟你对接。” 朱由检打断,语气干脆,“优先供应你研发院研发,并让他们备好原料,随时投入生产。。”
“臣遵旨!” 徐光启躬身应下,脸上露出欣慰之色。
朱由检又看向范景文:“范卿,你要协调兵部、户部,把练兵的粮饷、器械调度好。京营新兵的伙食要提上去,每三日至少一顿肉;裁汰老弱的安家银,按服役年限分三档发,不许有半点克扣 —— 这事让李卿盯着,若有将领敢私吞,直接报军机处,朕来处置。”
范景文、李邦华齐声领旨,前者低头记下调度要点,后者则攥紧了拳头 —— 他早看不惯那些克扣军饷的将领,如今有皇帝撑腰,正好借机整顿。
“对了,还有一事。” 朱由检忽然想起什么,语气放缓了些,“练兵不只是练武艺,还要练‘心’。朕要在全军推广宣导司,教士兵识字、算数,更要让他们明白:当兵不是为了混饭吃,是为了保家卫国 —— 保的是他们自己的父母妻儿,守的是大明的山河土地。”
李邦华立刻附和:“陛下此言极是!京营宣导司推行后,士兵们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—— 以前训练躲懒,现在主动加练;以前提到‘打仗’就怕,现在说‘要打建奴’,一个个都摩拳擦掌。前几日有个小兵跟臣说,‘要练出本事,不让建奴再抢咱们的地’—— 这便是宣导的用处!”
“正是这个道理。” 朱由检满意地笑了,“让士兵知其为何而战,比拿鞭子抽着练,管用十倍。这事就交给李卿,把京营的经验总结出来,传给各地新军。”
议事氛围愈发热烈,众人从火器供应聊到粮饷调度,从新兵选拔聊到宣导方法,每一个细节都扣着 “练兵” 二字。朱由检静静听着,偶尔插言定调,不多时,“分区域、分步骤推行新军练兵法” 的框架便清晰起来。
待练兵的事议得差不多,朱由检轻轻敲了敲案几,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他的目光缓缓转向舆图上辽东的位置,语气沉了几分:“练兵是为了‘能打’,但眼下还有一件更紧迫的事 —— 防建奴。”
“防建奴” 三个字一出,殿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。张维贤收起了笑容,李邦华挺直了腰杆,连一直拘谨的骆养性,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。
“骆爱卿,” 朱由检看向最末位,“辽东那边,最近有什么新动静?”
骆养性连忙起身,双手捧着一份折叠的情报,快步上前递到案上:“回陛下,据辽东细作回报,皇太极继位后,正在整合内部势力 —— 先是削了阿敏的镶蓝旗兵权,又让莽古尔泰分管蒙古事务,似在巩固自身权位。近期还有小股女真骑兵,频繁骚扰锦州、宁远一带,每次不过百人,打了就跑,像是在试探我军防线虚实。”
朱由检展开情报,指尖划过 “锦州”“宁远” 两个地名,眼中闪过一丝锐利:“皇太极这是在‘以静制动’。孙师在辽东经营多年,宁远、锦州防线稳固,他不敢贸然来攻,便用小股骑兵试探,顺便整合内部 —— 这招看似温和,实则藏着狠劲。”
他抬眼看向众人:“越是如此,我们越不能掉以轻心。骆养性,你加派三倍细作,潜入盛京、辽阳,不光要查他的兵力调动、粮食储备,还要摸清楚他跟诸贝勒的矛盾、跟蒙古部落的往来 —— 比如科尔沁部最近跟建奴有没有互市,林丹汗的察哈尔部有没有异动,这些都要查明白,事无巨细,每月汇总两次,直送军机处。”
“臣遵旨!” 骆养性躬身,声音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—— 皇帝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,再怯懦,也得撑起来。
“张卿,” 朱由检又看向张维贤,“你协调京营,增派斥候到山海关、蓟州一线,与骆卿的细作形成呼应。若建奴有大股动向,第一时间通报军机处,不许延误。”
“老臣遵旨!” 张维贤抚须应下。
朱由检回到主位,目光扫过众人:“从今往后,各地军情不必再经六部周转,直接报送军机处。你们会同研判,拿出对策,再报朕定夺 —— 朕要的是‘快’,是‘准’,不能再像从前那样,一份军情折子里转一个月,等送到朕手里,黄花菜都凉了。”
“臣等遵旨!” 众人齐声应道,声音比来时更显铿锵。
“今日的会就到这里。” 朱由检起身,“范卿,你把今日议定的练兵、防奴条款整理成《军机处首务章程》,明日呈朕过目。诸位各司其职,尽快把军机处的架子搭起来 —— 大明的军务革新,就从这里开始了。”
众人躬身告退,依次走出偏殿。骆养性走在最后,路过舆图时,忍不住多望了一眼辽东的位置,心中暗下决心:定要把建奴的动静查清楚,不负皇帝信任。
殿内只剩朱由检与王承恩。王承恩轻手轻脚地走上前:“皇爷,午膳已经备在乾清宫暖阁,是您爱吃的清蒸鲈鱼和翡翠白玉汤。”
朱由检这才发觉日头已过正午,阳光透过窗棂,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影。他伸了个懒腰,语气带着一丝轻松:“走,用膳去。下午还要去西山科学院,看看徐先生说的第三版燧发枪,能不能赶上给京营新兵装备。”
王承恩跟着应下,看着皇帝的背影,心中不禁感慨:这位年轻的君主,从整顿京营到设立军机处,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,如今军务的方向终于明确,大明的希望,似乎真的越来越近了。
朱由检走在通往乾清宫的宫道上,风拂过衣袍,带着初秋的凉意。他抬头望向远处的琉璃瓦,心中暗忖:军机处只是第一步,接下来,便是用这支新练的军队,撑起大明的边防,扫平内忧外患 —— 这条路虽难,但只要方向对了,再远也能走到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