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溪将最后一点力气用在攀爬之上,那里,内壁正渗出奇异的星尘状蓝光,微弱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。
黎琛冰冷的命令声和特制声波武器的余震仿佛还在耳蜗里回荡,视野里,那些如同精致瓷器破裂后无法弥合的纹路,成为了这次逃脱的永久烙印。每一次眨眼,世界都仿佛在破碎的边缘摇曳。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喉咙口的腥甜,以及左眼传来的、如同针扎般的持续性钝痛——这是过度使用共感能力,以及强行承受声波冲击叠加的代价。
循着那星尘蓝光,林溪手脚并用地向前。管道很快到了尽头,下方并非预想中的机械结构或另一个房间,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虚无。唯有一条狭窄的、同样散发着微光的半透明通道,无声地向前延伸,消失在视线的尽头。
没有别的选择,她纵身跃下,落在柔软的、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光道上。
脚步落下的瞬间,周围的虚无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,荡漾开一圈圈涟漪。光影扭曲、凝聚,最终固化。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廊道的起点。两侧,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墙壁,而是变成了某种……镜面。
不,不是普通的镜子。它们映照出的,并非她此刻狼狈的身影。
这就是守秘人以生命为代价传递信息中所说的——“记忆回廊”。一个利用无数受害者痛苦记忆构建的精神迷宫。
廊道内寂静无声,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。
左侧的“镜面”波动起来,映出一幅景象:一间纯白色的实验室,冰冷的器械闪烁着寒光。一个面容依稀与陆沉有几分相似、却憔悴不堪的女人被束缚在手术台上。研究人员手持长长的注射器,针筒内是一种泛着诡异珍珠光泽、带有细微鳞片状沉淀的液体。液体被缓缓推入女人的静脉,她身体瞬间弓起,喉咙里发出非人的痛苦嘶鸣,皮肤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动、挣扎。那是陆沉的母亲,正在承受非人的改造。
强烈的痛苦、无助和愤怒如同实质的浪潮,透过镜面冲击着林溪的精神。她闷哼一声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右侧的镜面紧接着亮起:一间堆满老旧档案柜的密室,光线昏暗。一个穿着旧式海军制服、代号“老K”的男人被逼到角落,喉间抵着利刃。他眼中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遗憾。刀光一闪,鲜血喷溅在泛黄的档案袋上,留下暗红色的斑驳。那是知情者被灭口的瞬间,残留的情绪是极致的警惕与骤然中断的忠诚。
林溪强迫自己移动脚步,在这由他人惨剧构筑的画廊里穿行。一幕幕悲剧在她身边无声上演——分离、背叛、人体实验的残酷、深海探测员在幽闭中的疯狂……每一面“镜子”都是一个灵魂的碎片,一段被强行抽取、固化于此的痛苦。
就在这时,她停在了一面比其他都更显幽暗的镜面前。
镜面里映出的,是陆沉。
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看似玩世不恭、实则内心背负沉重的搭档,而是一个更年轻、面容带着未褪尽青涩却眼神异常冷漠的少年。他站在一条狭窄巷子的阴影里,对面,是林溪记忆中那间承载了她无数心血和梦想的、刚刚起步的个人工作室的窗户。
下一秒,炽烈的火焰猛地从窗口喷涌而出,吞噬了里面的一切!木质框架噼啪作响,她精心设计的图纸、收集的标本在火海中化为灰烬。而镜中的少年陆沉,只是静静地看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井,甚至在那跳跃的火光映照下,他的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丝极淡的、近乎残酷的弧度。
真实的、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痛感,猛地从林溪的左臂传来!她低头,看到自己小臂上凭空出现了一片焦黑的痕迹,如同真的被火焰舔舐过。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咬碎牙齿。
“不……这不是他!”
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、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以及对眼前景象本能抗拒的情绪,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爆发。她不相信!那个会在她研究陷入瓶颈时带来一杯热咖啡、那个会在危险来临时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、那个即使身陷污染也在挣扎着保持清醒的陆沉,绝不可能是镜中这个冷漠的旁观者!
这不是记忆!这是扭曲!是陷阱!
“这——不——是——他——!”
她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出声,声音在诡异的回廊中震荡。同时,凝聚起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精神力量,不再是感知,而是如同重锤般,狠狠砸向那面映照出扭曲景象的镜面!
“咔嚓——哗啦!”
镜面应声而碎,化作无数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碎片,四散飞溅。随着镜面的破碎,左臂上那灼烧的剧痛也瞬间消失,只留下心有余悸的幻痛。
然而,就在镜面彻底碎裂的瞬间,她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左手的尾指——那里原本就因为过度使用能力而有些麻痹——猛地一凉,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,仿佛那根手指已经不再属于自己。又一个使用力量、对抗扭曲的具象化代价。
碎片并未落地,而是在空中消散成点点光尘。随着这面关键镜面的破碎,整个“记忆回廊”开始不稳定地波动起来,其他镜面中的景象也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、扭曲,最终纷纷黯淡下去。
前方廊道的尽头,原本是虚无的地方,一道门的轮廓缓缓浮现、凝聚。那是一扇古朴的、与周围高科技环境格格不入的金属门,门上没有任何复杂的机关或识别系统,只在正中央的位置,镶嵌着半枚熟悉的银币——
那枚由守秘人老者交给她,刻着古老鲸歌图案的银币。另外半枚,显然正是开启这扇门的关键。
出口近在眼前,但林溪知道,门后等待她的,恐怕是比这精神迷宫更加残酷的现实。她握了握失去知觉的左手小指,深吸一口依旧冰冷的空气,目光坚定地走向那扇嵌着半枚鲸歌银币的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