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歌唱完那一曲,回到公寓时,夜已经深了。
他坐在落地窗前,京城的灯火在他脚下铺开。他手里捏着那个青瓷小瓶,瓶身光洁,没有任何纹饰,在这间豪华公寓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。瓶里的东西,已经用掉了一半。
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。有前经纪人的,有知名音乐制作人的,还有两个许久不联系的一线卫视导演。信息内容都差不多。
“歌儿,听说你嗓子好了?什么时候出来聚聚?”
“楚老师,我们台下半年有个新音综,您有兴趣吗?”
楚歌一条也没回。
他脑子里全是秦渭生秦老抓住他手腕时的情景,那双眼睛亮得吓人,那句话的分量压得他喘不过气——“此物来源,务必引荐!”
麻烦了。
楚歌揉着眉心。他知道雾栖岛的东西好,但没想到会好到这个地步,更没想过会在那种场合,被秦老这种人物当场“逮住”。他的一份谢礼,现在可能要给云栖月带去天大的麻烦。
他想了想,给顾沉舟发了条信息:“顾二哥,今晚靳家宴会,我唱了歌。秦渭生秦老追问雾栖岛和云岛主,事情可能要闹大。”
消息发出,没有回音。楚歌不觉得奇怪,顾沉舟就是这样的人,他看到了,自然会处理。
但他没想到,麻烦的发酵速度,比他预想的快太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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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西郊,一处青砖灰瓦的四合院。
秦渭生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,面前摊着几张助手刚整理好的记录。上面的字不多,重点是关于那点润喉膏的分析。虽然只有米粒大小,可凭秦老的经验,已经能看出太多东西。
“铁皮石斛,活性极高,保守估计是市面顶级野生货的三倍。配伍的蜂蜜也非凡品,灵气充裕得像是古籍里才有的东西。这思路更是精妙,几味药材看似简单,却把‘润、清、敛、生’四个字做到了极致……”
秦老自言自语,眼睛越来越亮。他行医七十年,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,但像这样的,真是第一次。
书房门被推开,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,是秦家现在的掌舵人,秦怀远。
“爸,这么晚还不休息?”秦怀远看到父亲桌上的纸和发亮的眼神,心里有了数,“为了楚歌说的那个……雾栖岛?”
“怀远,你来看。”秦老把纸推过去,“如果这岛上的药材,真像楚歌说的,能量产,且品质都到这个地步…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
秦怀远快速扫过,神色变得凝重。他不懂医术,但他懂商业,更懂人心。能让父亲如此激动的东西,价值早已超出治病本身。它关乎健康,关乎寿命,关乎顶层圈子里那些老人最核心的需求。
“爸,您的意思是?”
“查。”秦老吐出一个字,不容置疑,“用我们的人脉查,但动作要轻,别惊动外人。重点查雾栖岛的位置、背景,还有那位云岛主。必要的话……派人去看看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秦怀主点头,“我立刻安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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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乎在同一时间,城南柳家大宅。
柳家世代经营药材,从清朝的药铺到如今的产业巨擘,靠的就是对药材近乎偏执的敏锐。一份紧急报告被送到了老爷子柳承宗的书桌上。
报告内容并非来自宴会宾客的闲谈,而是柳家自有的高端健康监测网络发出的警报——他们长期关注的几位顶级权贵,健康数据在今晚宴会后出现了微小但明确的“正向波动”,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楚歌的那一曲清唱,以及他使用的神秘药膏。
“老爷,消息确认了。秦渭生当场失态,追问楚歌。东西来自一个叫雾栖岛的地方,主料是铁皮石斛和一种特殊蜂蜜。”心腹低声汇报。
柳承宗手里盘着两个核桃,闻言动作一顿:“雾栖岛?没听过。铁皮石斛……能好到什么程度?”
“秦老的评价是,‘活性惊人,绝非凡品’。”心腹答道,“而且,我们的人分析了现场流出的一小段录音,楚歌的声音状态,不像是普通调理能达到的。”
柳承宗缓缓睁开眼。他今年七十八了,精神头还行,但身体这台机器,零件终究是老了。柳家不缺钱,缺的是能真正“续命”的好东西。
“你奶奶的身体……不能再等了。”柳承宗的声音有些沙哑,他看着桌上一张老照片,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旁人难见的脆弱,“如梦最近是不是在东南考察?”
“是,大小姐在闽省看几个新种植园,下周结束。”
“让她改道。”柳承宗拍板,“立刻去这个雾栖岛。带上最好的设备,让她亲眼去看,去验。如果东西是真的……”他顿了顿,手里的核桃咯吱作响,“告诉她,不惜任何代价,拿下合作。为了你奶奶。”
“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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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天后,东南沿海,望海镇上空。
私人直升机轰鸣着降低高度。机舱里,柳如梦摘下墨镜,露出一张冷艳的脸。她穿着剪裁得体的套装,长发一丝不苟,正低头查看平板上关于雾栖岛的资料——少得可怜,几乎只有一个名字和大概方位。
“小姐,雷达显示前方有大片异常云雾区,信号干扰极强。”助手回头汇报。
柳如梦抬眼,海面上果然横着一片浓雾,边缘清晰得像刀切过,透着一股诡异。
“能飞进去吗?”她问。
“不建议。”经验丰富的飞行员眉头紧锁。
“磁场干扰太强,GpS失灵,贸然闯入很可能迷失方向。”
柳如梦沉默几秒,她不喜欢计划被打乱的感觉。
“联系岛上。”她下令。
无线电里只有沙沙的噪音。
最终,柳如梦冷着脸吐出两个字:“返航。”
回到望海镇,柳如梦通过柳家的商业网络,很快找到了线索:岛上的产出,偶尔会通过镇上“海味干货行”的林老板家往外送。
林月容接到电话时,听对方自称京城柳小姐,要谈“高端药材合作”,心里就咯噔一下。她挂了电话,立刻拨给岛上的楚意涵。
楚意涵听完,走到正在给一株葡萄柚苗固定支架的云栖月身边汇报。
云栖月手上动作没停,轻轻把苗杆绑在竹竿上:“想来参观药园?”
“是,对方说是药材世家,想先验货。”
“行啊。”云栖月拍拍手上的土,“按访客流程接待。跟她说清楚,岛上规矩多,受不了就别来。”
第二天,柳如梦在林月容的陪同下,登上了那艘漆着“雾栖岛”三个字的快艇。她看着这艘有些旧的船,和一身黝黑、咧嘴傻笑的林航,微微颔首,拎着一个银色手提箱上了船。
快艇一头扎进浓雾。雾气比空中看更厚重,伸手不见五指。不知过了多久,眼前豁然开朗。
一座月牙形的岛屿出现在眼前。
柳如梦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。
没有荒僻的渔村。缓坡上是白墙黛瓦的民宅,干净整齐。大片的土地上,果树、菜畦色彩斑斓,远处的花田像是打翻的调色盘。
她深深吸了一口气。空气里不只是海风的咸味,还有一股复杂的、层次分明的植物香气。果香、花香,还夹杂着一丝极淡却让她心头一跳的药草气息。作为行家,她的直觉在尖叫:这是个宝地。
码头上,一个穿白衬衫、黑西裤的年轻女人已经在那儿等着,微笑得体:“柳小姐,一路辛苦。我是楚意涵,云总的助理。”
柳如梦微微点头:“麻烦了。安顿不急,我想先看药材。”
“可以,请跟我来。”
岛上的电瓶车安静地行驶在平整的路上。柳如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:整齐的田地、小规模的现代化厂房、悠闲的鸡鸭。当她看到一只圆滚滚的熊猫幼崽笨拙地滚过草坡时,楚意涵笑着补充了一句:“那是团团,上面特批在我们岛上的熊猫,也是我们岛的吉祥物。”
柳如梦的心情有些异样。这不像个与世隔绝的岛屿,倒像个规则自洽、生机勃勃的独立王国。
车在药园入口停下,一股更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。柳如梦精神一振。
楚意涵引着她往里走,介绍了药园负责人云海和陈真伟。
柳如梦的目光已经落在那些长势惊人的药材上。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恢复专业,打开手提箱,里面是全套的取样工具和一台便携式分析仪。“我需要随机抽取三株重楼,现场检测。”
在云海的指导下,她专业地截取了微小根茎样本,放入分析仪。
仪器发出低鸣,屏幕上数据滚动。当三份样本的“皂苷含量”数值最终跳出时,柳如梦沉默了。那个数字,不是比《中国药典》的顶级标准高一点,而是高出了整整七倍,并且三份样本数据高度一致,稳定得不像天然产物。
这不可能。
她抬起头,下意识地寻找那个“云岛主”。然后,她看见了。
不远处一片石斛架下,一个穿浅青色棉麻衣裳的年轻女人蹲在地上,正一片片地喂苹果给一只抱着她裤腿的黑白毛团。那毛团吃得欢,小尾巴一摇一摇。画面和谐,甚至有些……不真实。
柳如梦定了定神,走到另一片长势最好的铁皮石斛旁,小心掐下一小截金黄饱满的茎,放入仪器。
几秒后,屏幕上跳出一个数字:“多糖含量:检测值约为标准顶级野生样本平均值的830%”。
柳如梦猛地抬头,看向那个还在喂熊猫的女人,一直维持的冷傲表情终于裂开,美眸里全是震动。
她拿着仪器走过去,声音有些干涩:“云小姐?”
云栖月抬起头,看了她一眼,又低下头,随口应道:“嗯。”
柳如梦举起仪器:“你知不知道,你岛上这一截石斛,在国际拍卖会上,能拍出什么价?”
云栖月把最后一片苹果喂完,拍拍手站起来,瞥了眼屏幕,脸上没什么波澜:“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”
她伸手,把还想扒拉她裤脚的“团团”轻轻拨开,语气平淡却清晰得像根针:
“柳小姐,你的仪器测量的是成分,市场衡量的是价格。但在我这里,它们的价值是‘能救一条命’。”
她看着柳如梦,目光清澈,反问道:“你觉得,一条命,值多少钱?”
柳如梦被问住了。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岛主,又看看手里仪器上那个刺眼的数字,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。她准备的所有谈判策略、价格筹码,在“一条命值多少钱”这个问题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可笑。
就在她脑中一片空白时,一阵急促而嚣张的快艇引擎声由远及近,划破了岛屿的宁静。
又一位客人到了。听这动静,来者不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