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来天下忽起流言,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州郡,却始终查不到半分出处:
“赤匪”张远是张角亲封的太平道天枢使,早与黄巾余孽暗通款曲!
袁绍非袁术所杀,乃曹操暗中下的毒手,嫁祸兄弟只为争夺关东盟主之位!
更骇人的是,有人直言天子刘协并非刘氏血脉,而是宫闱马夫之子,龙庭之上竟坐了个“野种”!
……
这些消息一个个都惊掉下巴,反倒让公孙瓒勾结太平道那点事,算不上一等一的大事。
更妙的是,流言环环相扣如蛛网,只要有一桩被证伪,世人便下意识认定其余皆是虚妄。
而其中最让天下人争得面红耳赤的,莫过于刘协的血脉疑云——洛阳的茶肆里,士子们拍着案几互斥;荆襄的渡口边,商贩们压低声音私语;长安城中,市井小儿都拍着手,用稚嫩的嗓音唱:“马奴之子坐龙庭,汉家天下要改姓!”
并州上艾县的军帐里,张远拿起案上的流言抄报草草一扫,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:“刚冒出对太平道不利的风声,转眼就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满天飞。这一看就是太平道的手笔,无非是想把水搅浑罢了。”
他转头看向郭嘉、徐庶、陈宫等人,语气淡然而带着几分玩味:“不过,这些话倒也不全是流言。真真假假掺在一处,才能让世人摸不着头脑。就说我是太平道天枢使这一条,便不算全是瞎编。”
这话一出,郭嘉捻须的手猛地顿住,徐庶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,陈宫更是瞳孔骤缩,三人齐齐失声:“这……”
“哈哈哈,倒不是真说我就是太平道的人,就是挂了个名。”张远朗声一笑,然后忍不住骂了句粗话,“妈的,当年不过是贪个名头的便宜罢了。本想着借这身份,等黄巾起义失败了顺理成章收编其余部,没成想被张角摆了一道——明着给我名分安我的心,实则拿我当枪使,最后羊肉没吃上,反倒沾了一身臊。”
众人跟着笑了一阵,便将这足以搅动天下的流言抛在脑后,齐齐将目光投向案上的春耕文书,仿佛方才聊的不过是桩街头趣闻。
长安凉王府内,董卓捏着流言简报笑得捶榻大笑,肥硕的身子抖得像筛糠:“笑死老子了!这群蠢货编的什么鬼话?张远那泥腿子是太平道的?刘协那小崽子是马奴种?哈哈!笑得老子肠子都疼!”
贾诩垂手侍立在旁。等董卓的笑声稍歇,他才缓缓开口:“殿下,流言虽荒诞,却是天赐良机。不如顺水推舟再添把火,搅乱天下棋局,我等便可坐收渔利。”
“哦?文和有何妙计?”董卓立刻收了笑,眯起三角眼,肥脸上的肉挤成一团。
贾诩依旧面无波澜,缓缓开口:“可放出三则消息:其一,宣称董军与人民军、曹操早已暗中结盟,三家共分天下;
其二,又放出相反消息,明言我军并非要推翻汉朝,只为清君侧、诛马奴之子刘协,以正汉室血脉;
其三,借血脉之说表态,若益州刘焉敢称帝,我军愿即刻卸王号、俯首称臣。
其四,散播言论称天下诸侯皆知刘协血脉有疑,实则各怀异心,皆有自立谋反的心思,不过是借汉室名号遮羞罢了。”
“好!就这么办!这招够阴够毒!老子喜欢!”董卓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,肥手猛地一拍榻边的几案,震得酒樽叮当作响,“再说这也算不上什么谣言,不过是把大家藏在肚子里的心里话扒出来罢了——天下诸侯,哪个不想扯旗自立?不过是披着汉室的皮装模作样罢了?”
一些时日后,又有新的谣言传遍天下。
不过这一次的谣言有了明确的出处,董卓治下的长安、洛阳街头,墙面上被兵卒刷满了朱红标语:
“保汉室血脉纯洁!”
“姓刘者方为天下主!”
“清君侧,诛野种!”
那刺目的红色,在残破的城郭间格外扎眼,本就纷乱的天下,彻底成了一锅沸腾的浑水。
下邳府中,孙坚浓眉倒竖,看着帐下将领冷笑:“传令下去,谁敢再传此谣,军法处置,杀无赦!”
小沛大帐内,曹操嗤笑出声:“董卓这死胖子,正面战场打不过,倒学起宵小之辈搞流言诡计了!不过这招倒有意思,他能往我身上泼脏水,咱就不能往他身上递刀子?都好好想想,该给这老贼整点什么新鲜花样,让他也尝尝被流言缠上的滋味。”
许昌城内,刘备看向关羽、张飞及众臣,声音沉稳:“此乃董贼搅乱天下人心的诡计。即刻拟写公告,逐条辟谣,张贴于许昌各城门,绝不容宵小之辈混淆视听,动摇民心。”
豫章行宫内,刘协攥着董军散播的流言帛书,气得浑身发抖:“董卓匹夫!竟敢如此辱朕!还想挑唆宗室、诸侯叛乱?朕必诛之!”
盛怒之下,他当即下令:“传朕旨意!召刘焉、刘表、刘备等宗室,及曹操、孙坚、陶谦、士燮等州牧,即刻来豫章觐见!
朕要当着天下人的面,戳穿董卓的阴谋,重整朝纲,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汉室正统!”
“陛下不可!”夏侯兰急忙从班列中冲出,跪倒在丹墀之下,“如今人心浮动,诸侯各怀异心,董卓曾借述职之名囚禁马腾,前车之鉴犹在!此时强召诸侯,只会令他们疑惧丛生,恐生叛乱啊!”
夏侯兰的话如冷水浇头,刘协的怒火稍歇,胸口的起伏渐渐放缓,神色也沉了下来。
他看着跪伏在地的夏侯兰,又扫了一眼殿中的群臣,眼底闪过一丝犹豫。
连素来与夏侯兰政见相左的王允,也上前拱手:“陛下,如今战事未平,天下人心惶惶,此举恐动摇国本,还望陛下三思。”
王允的话刚落,殿中不少老臣也纷纷附议,劝刘协收回成命。
然而,朝堂上新擢升的张昭、蒯越、蔡瑁等人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,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精光,随即纷纷出列。
张昭手持笏板:“陛下乃天命之子,当澄清天下视听、维护汉室正统,岂能因诸侯疑惧而退缩?”
蒯越亦上前一步,躬身道:“此举亦是试探诸侯忠心之机,若连陛下召见都敢推诿,其心可诛!当借此机会,辨明忠奸!”
王允、夏侯兰、杨彪几人相视一眼,眼中满是无奈,各自轻轻叹了口气,心底都清楚:这些人哪里是为了汉室着想,不过是为了反对而反对罢了。
这不过是朝堂中原从派与本土派的权力之争,双方借着天子的旨意互相角力,都想借着召诸侯觐见这桩事,压过对方一头,牢牢攥住豫章朝堂的话语权。
最终,本土派的声音占了上风,那道召集诸侯述职的旨意,还是由内侍捧着,快马加鞭地发往了各州郡。
刘备在许昌接到旨意,二话不说便起身点兵,召来关羽、张飞,只带了几十名亲卫便轻骑南下。
他翻身上马,回头对二人沉声道:“陛下召集群臣,为的是澄清乱象、正汉室纲纪,此等关头,岂能迟疑?”
关羽抚着长髯,翻身上马颔首:“大哥所言极是。”
张飞更是握紧丈八蛇矛,瓮声吼道:“谁要是敢对陛下不敬,俺老张一矛戳穿他的胸膛!”
小沛城中,曹操坐在帅案后,有些犹豫。
不去,落个不忠的名声,日后如何收拢天下人心?
去了,若重蹈马腾被囚的覆辙,那可真是亏到姥姥家了。
帐中谋士们意见不大统一——荀彧言辞恳切:“主公当遵旨南下,以明忠心,如此方能收拢天下人心,成就匡扶汉室的大业。”
程昱却摇着头上前一步:“豫章局势莫测,当缓行观变,万不可贸然深入险地。”
唯独许义斜倚在帐柱上,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,一副没正形的浪荡模样,嘴角还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曹操抬眼瞥向他,没好气道:“许义,你小子杵在那儿装聋作哑呢?想什么呢?”
许义被点名后,立马“唰”地一下立正站好,脊背挺得笔直,只是眼神还有些发懵,嘴比脑子快地回了句:“回禀主公,我在想个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