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差将至的消息,让死寂的平安县瞬间沸腾,但沸腾之下是更深的焦虑。是救星,还是阎王?全县的目光都聚焦在石磐等核心几人身上。如何应对?是卑躬屈膝,陈述冤情,还是继续强硬,据理力争?石磐、杜明远(虽已辞官,仍是主心骨)、石钰、红姑等人紧急密议。
“钦差乃天子耳目,首次接触,印象至关重要。”石钰分析道,“硬抗不可取,易授人以柄;但若一味哭诉乞怜,亦被看轻。需不卑不亢,既显冤屈,又示忠诚,更要将平安县军民同心、宁死不屈的气节展现出来!”
“展现气节?”小丫蹙眉,“咱们要粮没粮,要钱没钱,拿什么展现?总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列队欢迎吧?”
一直沉默的柳娘子,忽然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:“咱们有手,有心!咱们绣一把‘万民伞’!”
“万民伞?”众人一怔。那是民间颂扬官员德政的常见形式,但在此刻,寓意截然不同。
“对!万民伞!”柳娘子语气坚定,“但咱们不绣颂词,咱们绣冤情!绣咱们平安县这几个月来的血和泪!” 她越说越激动,“把蝗灾啃过的庄稼、百姓吃观音土、娃娃饿得哭不出声、官兵围城……都绣上去!一针一线,绣给钦差看!看他能不能装看不见!”
主意既定,全县妇孺立刻动员起来!柳娘子翻出织坊库存的所有素白棉布,拼接成巨大的伞面。没有丝线,就拆旧衣,染上能找到的所有植物颜料:靛蓝、茜草、黄栌……颜色晦暗,却正合了悲愤的心境。柳娘子亲自勾勒图样:一边是稻穗被蝗虫吞噬,百姓敲锣驱虫的绝望;一边是锅灶空空,孩童舔舐土饼的惨状;一边是官兵铁骑围城,刀枪森然;另一边,则是百姓携手车水、杜明远撕毁圣旨、石磐坚守城头的悲壮场景。图案之间,用极其细密的针脚,绣上全县百姓的姓氏,甚至按上血指印(用茜草汁混合少量朱砂模拟)!
这是一项浩大工程。灯火通明的织坊内,数十名妇女,不分昼夜,默默飞针走线。她们中有人饿得手抖,有人想起死去的亲人默默垂泪,泪水滴在伞面上,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。没有言语,只有针线穿过布帛的沙沙声,如同夜蚕食叶,凝聚着无声的控诉和呐喊。小丫、红姑甚至石钰,都加入进来。柳娘子更是几乎不眠不休,眼眶深陷,手指被扎破无数次,血珠染在素布上,她便顺势绣成一朵小小的、刺眼的梅花。
三天后,一顶巨大、沉重、图案震撼、布满“血”印的“万民伞”终于完成。它没有华丽的装饰,只有朴素的布帛和饱含血泪的刺绣,像一面无声的诉状,又像一道沉重的枷锁。
钦差仪仗抵达那日,平安县四门大开,却无欢呼。石磐率众官员及百姓,肃立于寒风中。当钦差的大轿落下,石磐正欲上前参见,柳娘子却手捧那顶巨大的“万民伞”,一步步走到轿前,缓缓跪下,将伞高高举起!她没有哭诉,没有喊冤,只是用尽全身力气,清晰地说道:“平安县全体百姓,泣血敬献此伞于钦差大人!伞上所绣,皆为我等亲身所历,句句属实!望大人明察秋毫,还我平安县一个公道!”
风卷起伞角,那惨烈的图景在钦差面前展开。轿帘微掀,钦差的目光落在伞面上——饿殍、蝗虫、刀兵、血指印……他的脸色瞬间变了,由最初的威严,变为震惊,继而凝重,最后,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。他久居京官,见过太多歌功颂德的万民伞,却从未见过如此血泪交织、惊心动魄的“控诉伞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