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章:剑法精进
孩子最终救了回来。
玄心不会医术,但他体内那新生的、源自七轮的能量,似乎有某种奇特的疗愈作用。当他将手掌贴在婴儿心口,观想心轮处的温热缓缓渡入时,孩子的呼吸渐渐平复,高烧也开始退却。
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夜。
女子——她叫李秀姑——守在洞外,不语师叔祖陪着她。老人没有进洞打扰,只是偶尔从门缝望一眼,看到玄心盘膝而坐,一手按在孩子心口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,面色苍白,却眼神专注。
天明时分,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,这次是饿了。
玄心抱着孩子走出洞口,交还给李秀姑:“烧退了,但身子还虚,需要调养。”
李秀姑接过孩子,扑通跪下,磕了三个响头:“师父大恩,秀姑永世不忘!”
“起来吧,”玄心扶起她,“你该谢的是不语师叔祖。”
不语摆摆手:“老衲只是开了个门。救人的是你。”他看着玄心苍白的脸,“你消耗不小。”
玄心点头。那股新生的能量本就不多,这一夜几乎耗尽了。他感到一阵虚脱,但心中却有种奇异的充实感——那是一种……真正帮到人的踏实。
“你下山吧,”不语对李秀姑说,“后山有隐秘小径,老衲让人送你出去。记住,今日之事,不得对任何人提起。”
李秀姑连连点头,抱着孩子,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一名哑仆走了。
雪停了,朝阳初升,将雪地染成金色。
不语看着玄心:“感觉如何?”
玄心沉默片刻,说:“很好。”
“好在哪里?”
“弟子……”他想了想,“弟子第一次觉得,这身本事,是有用的。”
不语笑了:“那你想不想,让这本事更有用些?”
玄心一愣。
不语从袖中取出一卷发黄的羊皮纸,递给玄心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你想要的。”不语说,“《大慈悲灭度剑法》全本。”
玄心呼吸一滞。
他接过羊皮纸,展开。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示,每一招每一式都标注着心法要诀。最后还有几行小字:
“此剑法以杀止杀,以暴制暴。然杀气越盛,威力越大,亦易反噬持剑者之心。故修习者需以大慈悲心为根基,明‘杀生为护生,斩业非斩人’之真义,否则必堕魔道。”
玄心抬头:“师叔祖,这剑法……您从何得来?”
不语没有回答,反而问:“你可记得,你在大殿上说过的那句话?”
“哪句?”
“杀生为护生,斩业非斩人。”
“记得。”
“那句话,”不语缓缓道,“便是创出这套剑法的高僧,留下的最后遗言。”
他望向远山,目光悠远:“那是两百年前的事了。有一位法号‘灭度’的禅师,见天下大乱,妖魔横行,百姓苦不堪言。他本已禅功大成,即将证果,却选择下山,以杀止杀。”
“他杀了很多妖魔,也杀了很多……人。那些趁乱作恶的匪徒、草菅人命的贪官、修炼邪功的魔头。他的剑越来越快,杀气越来越重,最后……”
不语顿了顿:“最后,他发现自己停不下来了。只要看到恶,就想杀;只要感受到杀气,剑就会出鞘。他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——以正义之名,行杀戮之实。”
玄心握紧了羊皮卷。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,他回到少林,将自己关在这达摩洞中。”不语指了指洞内,“就是你现在待的地方。他在此面壁十年,每日与自己的杀心对抗。最终,他悟出了这套剑法的心诀——”
“以慈悲心,驭杀生剑。”
“他将剑法刻在石壁上,留下那两句真言,然后……散功坐化。”
玄心环视石壁。那些密密麻麻的刻痕中,原来有一部分,是两百年前一位挣扎的前辈留下的。
“这套剑法,少林从未正式收录,”不语说,“因为它太危险,门槛太高。需要修习者既有雷霆手段,又有菩萨心肠。这两百年来,尝试修炼的人不少,但要么资质不够,无法入门;要么心性不足,反被剑法控制,最终走火入魔。”
他看着玄心:“你,想试试么?”
玄心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走回洞中,在石床上坐下,将羊皮卷摊开,一页页翻看。
剑法共九式。
第一式:慈悲引。非攻式,起手招,意在试探、震慑,给对手改过之机。
第二式:业火现。杀气初显,剑如烈火,焚尽邪祟。
第三式:斩业斩。杀招,直指要害,但留三分余地。
……
第八式:灭度无生。绝杀之招,一旦使出,不留生机。
第九式:回头岸。收剑式,杀气尽敛,返璞归真。
每一式都有对应的观想法、呼吸法、步法,还有……心境要求。
修习此剑,不仅要练招式,更要修心。
玄心看了整整一天。
不语在洞口坐着,不急不催,只是闭目养神。
傍晚时分,玄心抬起头:“弟子想试试。”
“想清楚了?”
“想清楚了。”玄心说,“弟子不怕杀气反噬,因为弟子知道,自己为何而杀。”
不语看着他,许久,点头:“好。”
他起身,走到洞外,折了一根枯枝回来,递给玄心:“以枝代剑,先练心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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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天,玄心只练第一式:慈悲引。
按照羊皮卷上的描述,这一式需要观想“佛陀拈花,迦叶微笑”的画面,心中不起杀念,只有渡化之愿。
他手持枯枝,缓缓起手。
很慢。慢到能看清枯枝划过的每一寸轨迹,慢到能感觉到空气的阻力,慢到……时间仿佛静止。
三遍之后,他停了下来。
不对。
虽然招式一模一样,但总感觉少了什么。那不是剑法,只是动作。
他放下枯枝,重新盘膝坐下,闭上眼睛。
观想。
不是观想佛陀,而是观想黑风岭那些百姓的眼神——获救时的感激,绝望中的希望。
观想李秀姑抱着孩子跪在雪地里的样子。
观想不语师叔祖说“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”时的神情。
渐渐地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
不是杀气,也不是慈悲,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——想要保护什么的决心。
他再次拿起枯枝。
这一次,起手时,枯枝上仿佛有微光流转。
虽然只是一闪而逝,但确实不同了。
不语在洞口看着,微微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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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天,玄心开始尝试第二式:业火现。
这一式要求观想“地狱业火”,但心中要明白:这火不是为毁灭,而是为净化。
他很快遇到了困难。
每当试图调动杀气时,心中就会浮现黑风岭那一战的血腥画面——五毒老怪临死前狰狞的脸,那些倒下的恶徒,还有他自己握剑颤抖的手。
杀气刚起,就被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厌恶压了下去。
练了三遍,枯枝上的“火”始终燃不起来。
他有些烦躁。
“休息一下。”不语的声音从洞口传来。
玄心放下枯枝,走到洞口坐下。外面又在下雪,细碎的雪花飘进洞口,落在手背上,冰凉。
“师叔祖,弟子是不是……心性不够?”
“不是心性不够,”不语说,“是心结未解。”
“心结?”
“你还在为杀人而愧疚。”不语看着他,“你觉得那是错的,是罪,是业。所以当你需要杀气时,你的本能在抗拒。”
玄心沉默。
“你告诉我,”不语缓缓问,“如果重来一次,你会放过五毒老怪么?”
玄心想了想,摇头:“不会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他会害更多人。”
“所以,”不语说,“你的选择,是经过权衡的。不是为了泄愤,不是为了逞强,而是为了保护更多人。这样的杀,与恶人的杀,本质相同么?”
玄心怔住了。
“杀只是手段,”不语继续说,“关键在于心。恶人杀人为己,你杀人……为护生。若连这都分不清,你的剑,永远只能是钝铁。”
那天晚上,玄心没有练剑。
他坐在石床上,闭上眼睛,重新回忆那一战。
这一次,他不回避那些血腥的画面,也不沉溺于愧疚的情绪,只是……观察。
观察自己当时的每一个念头,每一次呼吸,每一剑刺出时的感受。
他发现,在最初的愤怒之后,在血溅到脸上的瞬间,他的心中其实没有快意,只有……悲哀。
一种深深的、无法言说的悲哀。
为那些死去的人悲哀,为这个必须用杀戮来制止杀戮的世界悲哀,也为……不得不举剑的自己悲哀。
原来,那不是杀气。
是悲愤。
是看到美好被践踏、无辜被伤害时,自然而然涌起的、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冲动。
玄心睁开眼睛,洞内一片黑暗。
但心中,有什么东西,豁然开朗。
他拿起枯枝,再次起手。
这一次,没有观想地狱业火,而是观想……那些被囚百姓的眼神。
枯枝划过空气。
没有火光,没有杀气。
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、沉重的、悲哀的……剑意。
洞口,不语睁开了眼睛。
他感受到的不是杀气,而是一种更加可怕的东西——一种“不得不杀”的决绝,一种“以杀止杀”的沉重,一种……大慈悲。
枯枝停在半空。
玄心收势,长出一口气。
他感觉到,第二式,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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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月后,玄心练到第四式:断烦恼。
这一式需要斩断的,不是敌人,而是自己的妄念、执着、烦恼。
他卡住了。
因为他的烦恼太多——对师门的愧疚,对未来的迷茫,对破戒系统的困惑,还有……对那个叫苏墨染的女子,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。
每一次出剑,这些念头就会冒出来,干扰剑意。
他试了七天,毫无进展。
“师叔祖,”他有些沮丧,“弟子斩不断。”
“为什么要斩?”不语反问。
“剑法要求……”
“剑法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不语说,“烦恼不是要斩断的敌人,而是要渡化的众生。你越抗拒,它越顽固。”
“那该怎么办?”
“看着它。”不语说,“就像你看山间的云雾,看洞外的飞雪。来了,就看着它来;去了,就看着它去。不迎不拒,不即不离。”
玄心似懂非懂。
那天晚上,他没有强迫自己练剑,而是盘膝静坐,任由那些烦恼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。
想师父现在怎么样了,想少林寺里的人怎么看他,想自己以后要去哪里,想如果再见苏墨染,该说什么……
念头一个接一个,像永不停歇的河流。
他只是看着。
不评判,不抗拒,不沉溺。
渐渐地,那些念头慢了下来。它们还在,但没有那么汹涌了,没有那么迫切了。
就像喧嚣的集市,渐渐安静下来。
玄心拿起枯枝。
这一次,他没有试图“斩断”什么,只是将那些念头,那些情绪,那些烦恼……都融入剑中。
剑起时,有对师门的牵挂。
剑落时,有对未来的迷茫。
剑转时,有对情愫的困惑。
每一剑,都承载着一点“烦恼”。
但奇怪的是,当这些烦恼被剑意承载、被剑招表达出来时,它们反而……轻了。
就像是把压在心里的石头,一块块搬到阳光下,看清它们的模样,然后发现——原来没那么重。
第四式,水到渠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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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个月后,玄心练到了第七式:破无明。
这一式要破的,是“无明”——对真相的蒙昧,对本心的迷失。
羊皮卷上说:“修此式者,需明心见性,照见五蕴皆空。”
玄心苦笑。
明心见性?他连自己现在走的这条路对不对都不知道,谈何见性?
他尝试了各种观想法:观想佛光普照,观想菩提花开,观想心如明镜……
都没用。
剑招能练熟,剑意也能勉强凝聚,但总感觉隔了一层——那不是“破无明”,只是“模仿破无明”。
他有些着急。
因为不语师叔祖告诉他,罗汉堂的追戒僧团,三个月前已经回山复命了——他们没找到玄心,但在江湖上听到了不少关于“破戒僧”的传闻。
现在寺内对玄心的态度很微妙:一部分人认为他早已逃之夭夭,不足为虑;一部分人认为那些“破戒僧”的所作所为,说不定就是他在暗中操控;还有一部分人……开始怀疑,当初的判决,是否太过严苛。
但无论如何,玄心不可能永远待在达摩洞。
他必须尽快变强,强到足以面对出洞后的一切。
可第七式,就是卡住了。
那天,他又一次尝试失败后,烦躁地将枯枝扔在地上,坐在石床上生闷气。
不语走进洞来——这是半年来,老人第一次踏入洞内。
他捡起枯枝,递给玄心:“再来一次。”
“弟子……”
“来。”
玄心接过枯枝,深吸一口气,起手。
剑招流畅,剑意凝聚,但……就是没有那种“破开迷雾,照见真实”的感觉。
练完一遍,他看向不语。
不语却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:“你可知,为何这洞叫达摩洞?”
玄心一愣:“因为达摩祖师曾在此面壁?”
“那为何要面壁?”
“为悟禅机?”
“禅机在哪里?”不语指着石壁,“在墙上么?”
玄心摇头。
“在心里么?”
玄心想了想,还是摇头——若在心里,何必面壁?
“禅机不在外,不在内,”不语缓缓道,“在‘看’的过程里。达摩祖师看墙,不是要看穿墙,而是要在看墙的过程中,看清‘看’本身。”
这话有些绕,但玄心似乎抓住了什么。
“你现在练剑,”不语继续说,“是想‘练成’第七式。但剑法不是目标,是工具。工具是用来做什么的?”
“用来……破无明?”
“无明是什么?”
玄心答不上来。
“无明就是,”不语一字一顿,“你以为剑法是要练成的。”
话音落下,他转身走出洞口。
玄心呆立原地。
许久,他忽然笑了。
原来如此。
他一直把剑法当作目标,把“破无明”当作要完成的任务。可剑法本身,就是“破”的过程;而“无明”,恰恰就是这种“要把剑法练成”的执着。
他放下枯枝,不再想招式,不再想心法,只是……看着自己的心。
看那些急于求成的焦躁,看那些对未来的担忧,看那些对过去的愧疚。
然后,他拿起枯枝。
没有起手式,没有固定招法,只是随手一挥。
枯枝划过空气,发出一声轻啸。
那一瞬间,他心中没有任何念头,没有任何执着,只有……纯粹的“挥”。
就像鸟儿飞翔,就像鱼儿游水,就像雪花飘落。
自然而然。
枯枝停在半空。
玄心感觉到,心中某个一直蒙尘的地方,被这一剑……擦亮了。
虽然只是一瞬间,但确实亮过。
第七式,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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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年过去了。
达摩洞外的草木枯了又荣,雪落了又融。
玄心已将《大慈悲灭度剑法》练到第八式:灭度无生。
这一式他练得很慢,很谨慎,因为羊皮卷上明确警告:“此招一出,非死即伤。非大奸大恶、非不得不杀者,切勿轻用。”
他没有对手,只能对着空气练习。但即便只是空挥,每次使出这一式时,洞内的空气都会骤然凝滞,仿佛连时间都为之停顿。
那种纯粹的、不含任何杂质的“杀意”,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悸。
他知道,这一式,只能在真正需要的时候用。
至于第九式“回头岸”,羊皮卷上只有心法描述,没有具体招式。上面写着:“此式无招,唯有心。杀心尽,慈悲生,剑归鞘,岸回头。”
玄心看不懂,也不强求。
他的修为,在这半年的静修中,稳步提升。
不是真气量的增长——他的新能量体系不讲究这个——而是质的飞跃。那种源自七轮的能量,虽然总量不多,但极其精纯,运转自如,与剑意完美融合。
他现在有把握,即使只恢复三成功力,也能与当初全盛时期的自己一战。
而且,是完胜。
这一天,不语又来了。
他递给玄心一柄剑。
真正的剑。
剑长三尺三寸,剑身狭长,色泽灰暗,毫无锋芒,像一柄未开刃的钝铁。剑柄处刻着两个小字:慈悲。
“这是……”玄心接过剑,入手沉甸甸的,比看起来重得多。
“灭度禅师的佩剑,”不语说,“他坐化后,此剑便封存在藏经阁深处。今日,该它重见天日了。”
玄心握紧剑柄。剑身传来一股冰凉的触感,但很快,那股冰凉就化作温润,与他体内的能量产生共鸣。
“你该出洞了。”不语说。
玄心手一颤:“师叔祖……”
“半年静修,已经足够。”不语看着他,“外面的世界,需要你这柄剑。而你也需要……去完成你的路。”
“可是弟子……”
“没有什么可是。”不语转身,望向洞外,“该来的,总会来。该走的,总要走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:“明日,少林会召开无遮大会,商讨立国教之事。各方势力都会到场。你……也该去看看。”
玄心明白了。
这场大会,将决定佛门未来的方向。而他这个“破戒僧”,或许能在那场大会上,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“弟子……遵命。”
不语点点头,最后留下一句话:
“记住,剑是凶器,剑法是杀术。但持剑的人,可以是菩萨。”
说完,他佝偻的背影,缓缓消失在竹林小径中。
玄心握着慈悲剑,站在洞口。
夕阳西下,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洞内,是半年的静修与领悟。
洞外,是未知的江湖与纷争。
他深吸一口气,将剑负在背上。
是该出去了。
去完成,那未完成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