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荏苒,盛家入住汴京已近三载。昔日懵懂稚童,如今已渐露少年少女风姿。
盛家学堂内,书声琅琅。庄学究抚着长须,讲解着《论语》,目光扫过底下坐着的几位学生。
长柏坐得最是端正,目不斜视,神情专注,已是颇有少年老成的沉稳气度。他学问扎实,是庄学究最得意的门生。
长枫坐在他下首,容貌继承了林噙霜的俊秀,只是眼神略有些飘忽,不如长柏专注。他天资不错,却总少了些刻苦,心思偶尔会飞到窗外骑射场去。
齐衡坐在客位,身着月白锦袍,容貌俊雅,气质温润。他身为齐国公府独子,却无半分骄纵之气,待人谦和有礼,功课亦是出色,在学堂中人缘极好。
女孩们则在另一侧,以屏风略作隔挡。
如兰依旧是那副娇憨率真的模样,听着学究讲学,时不时偷偷剥个果子吃,或是扯扯旁边明兰的袖子说小话。她对诗词歌赋兴趣不大,反倒对那些传奇话本子津津有味。
墨兰坐得最是端庄,腰背挺直,仪态无可挑剔。她极力模仿着那些她想象中的大家闺秀风范,眼神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屏风另一侧的齐衡,带着少女朦胧的倾慕与势在必得。她自诩才情出众,每每学究提问,总是抢着回答,引经据典,力求压过旁人。
而明兰,则坐在如兰和墨兰之间,姿态闲适,并不刻意挺直,却自有一股难以忽视的气度。她听得认真,却并非全神贯注,偶尔抬眼看向学究,眼神清明透彻,仿佛能看穿文字背后的深意。这几年在老太太身边,她不仅学了规矩礼仪,更被老太太带着看了许多史书杂记,眼界心胸早已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。对于墨兰那些炫耀才学的小心思,她只觉得幼稚可笑。
今日庄学究讲的是“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”一章。讲解完毕,他照例提问:“尔等于此章,可有见解?”
长柏率先起身,侃侃而谈,从君子修身谈到远佞人,持重稳妥。长枫随后补充了几句,虽无新意,倒也周全。
齐衡则温声道:“学生以为,此章并非贬斥女子,乃是告诫君子需谨言慎行,近君子,远小人。内闱之中,亦需明辨是非,方为齐家之本。” 他声音清朗,态度谦和,引得屏风后的墨兰眼中异彩连连。
轮到女孩们这边,墨兰迫不及待地起身,声音柔婉:“学究,学生以为,女子虽处内宅,亦当知书达理,明辨是非,方能相夫教子,光耀门楣。若如班昭着《女诫》,徐惠妃谏太宗,亦是女子楷模,岂可言‘难养’?” 她自觉这番言论既展示了才学,又抬高了女子地位,必定能引得齐衡侧目。
庄学究抚须点头,不置可否,目光转向如兰和明兰。
如兰正偷偷在桌下摆弄一个新得的荷包,被点名吓了一跳,慌忙站起来,支吾道:“我……我觉得四姐姐说得对!” 便没了下文,惹得长枫在一旁窃笑。
明兰这才缓缓起身,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衣裙,头上只簪了一朵新鲜的玉兰花,清新淡雅。她并未直接反驳墨兰,而是语气平和地问道:“学究,学生有一问。孔子此言,是泛指天下女子,还是特指某一类人?”
庄学究眼中闪过一丝兴趣:“哦?你且说说。”
“学生愚见,”明兰声音清晰,不疾不徐,“孔子周游列国,所见所闻,或是那些依附于权贵、心思叵测的妾室、婢女之流,或是那些搬弄是非、挑拨离间的长舌妇人。此类人,心思不正,欲望难填,亲近则生骄纵,疏远则生怨怼,故曰‘难养’。而非指所有女子。若如文王之母太任,端庄贤淑;孟母三迁,教子有方,此等女子,非但不难养,反而是家门之幸。故,关键不在男女,而在其心性品德。君子当养其德,远其佞,无论面对的是女子还是小人,皆应如此。”
她这一番话,引经据典,却又不拘泥于表面,直接点出了“难养”的核心在于“心性”,而非性别。既驳斥了片面理解,又将问题提升到了修身辨人的层面。
庄学究听得连连点头,眼中满是赞赏:“明兰所见,甚为透彻,能不拘泥于文字表面,探其本心,好,甚好!”
屏风另一侧,齐衡看向明兰的方向,眼中也流露出明显的欣赏与惊叹。他早知这位盛六姑娘与众不同,却不想她竟有如此见识。
长柏亦微微颔首,觉得六妹妹此言在理。
唯有墨兰,脸色瞬间变得难看。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回答已是出彩,没想到明兰不声不响,却说出这样一番连学究和齐衡都称赞的言论,将她比了下去!她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。又是盛明兰!自她到了老太太身边,就处处抢自己的风头!
下学后,众人各自收拾书箱。
齐衡走到女孩们这边,先是对如兰、墨兰礼貌地点点头,然后看向明兰,温声道:“六妹妹方才所言,真是令人茅塞顿开。不知六妹妹平日都读些什么书?竟有如此见解。”
明兰抬眼,对上齐衡清澈真诚的目光,心中却无半分波澜。她见识过雍正那等帝王心术,齐衡这般温润如玉的少年郎,在她眼中,虽不讨厌,却也激不起太多涟漪。她礼貌而疏离地笑了笑:“小公爷过奖了。不过是跟着祖母,胡乱看了些杂书,当不得真。”
墨兰见齐衡主动与明兰搭话,心中妒火更炽,忍不住插话道:“小公爷有所不知,六妹妹最得祖母欢心,祖母什么好的都紧着她,见识自然比我们强些。” 这话听着是夸赞,实则暗指明兰倚仗老太太宠爱。
明兰岂会听不出?她淡淡瞥了墨兰一眼,唇角微勾:“四姐姐说笑了。祖母教导,不过是让我们明事理,辨是非。至于见识,终究要靠自己多看、多思、多想。若只盯着别人碗里的,怕是永远也长不了自己的见识。”
这话绵里藏针,直戳墨兰痛处。墨兰气得脸色发白,却又碍于齐衡在场,不好发作。
齐衡微微蹙眉,觉得墨兰此言有些失礼,而明兰的回击虽犀利,却也在情理之中。他不想卷入姐妹间的口角,便道:“两位妹妹皆是有才识的。今日天色不早,衡先行告辞了。” 说罢,对着明兰方向微微颔首,转身离去。
看着齐衡离开的背影,墨兰更是将一腔怨气都记在了明兰头上。她狠狠瞪了明兰一眼,拉着身边丫鬟云栽,快步走了。
如兰凑到明兰身边,小声嘀咕:“六妹妹,你瞧四姐姐那样子,好像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!明明是她自己先挑事的!”
明兰拍了拍如兰的手,无所谓地笑了笑:“五姐姐,疯狗咬人,难道我们还要咬回去不成?走吧,祖母那儿还等着我们回去用点心呢。”
她带着小桃和翠微,步履从容地往寿安堂走去。对于墨兰的嫉妒,她全然不放在心上。年世兰当年在紫禁城,面对的是皇后、端妃、甄嬛那样的对手,墨兰这点段位,在她看来,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。
然而,她深知,后宅之争,往往始于这些细微的嫉妒与不满。墨兰今日在她这里吃了瘪,林噙霜那边,恐怕不会善罢甘休。
不过,她盛明兰(年世兰),等着便是。
回到寿安堂,老太太正由房嬷嬷陪着在廊下看鸟儿,见明兰回来,笑着招手:“我们的小才女回来了?今日在学堂上,可是大出风头了。”
明兰笑着迎上去,搀住老太太的胳膊,娇嗔道:“祖母又打趣我!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。倒是祖母,今日这玉兰花簪着真好看,衬得您气色更好了。”
老太太被她逗得开怀,点着她的额头:“就你嘴甜!” 祖孙二人说笑着进了屋,其乐融融。
而林栖阁内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墨兰回去后,将学堂上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林噙霜哭诉了一番。
林噙霜听着女儿抽抽噎噎的诉说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她精心培养墨兰,就是指望她能高嫁,压过王若弗和卫小娘的女儿一头,尤其是这个越来越扎眼的盛明兰!
“好,好得很!”林噙霜冷笑,“卫氏那个贱人如今稍微得了点脸,她生的丫头就敢如此张狂,连我的墨儿都敢欺负到头上来了!真当有了老太太撑腰,就能在这盛家横着走了?”
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:“墨儿不哭,娘自有办法。且让她们再得意几日……这盛家的天,还轮不到她们母女来翻!”